川村壱马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事情发生的第五天。
阵专门跑了一趟坐直升机把他从韩国接回东京,文春已经嗅到了风声,公司决定晚上就召开新闻发布会,他必须在场。
上飞机前壱马只问了三个问题:
“毁容了吗?”
“声音呢?”
“残疾了吗?”
得到全部否定的答案后他便点点头,在整个空中旅行中闭目假寐,完全看不出来半分对另一半的忧心。阵被这事闹得焦头烂额,盯了会手机开始头晕目眩,他正眼神乱飘,坐对面的壱马就扔过来一个塑料袋。
阵吐了个痛快,到了地上反而格外精神起来。
司机是外围员工,见了面第一时间对壱马表示悲痛和遗憾,阵在他开口前截住话头,直说想尽快赶到医院。
车子行驶的很快,阵打开窗户让风涌进来淹没对话的声音,在壱马的耳边快速解释了这次事件的始末。
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不算是意外事故,道具师的儿子是反社会人格,刚从少管所出来两天因为和父亲口角产生报复心理,混进剧组剪断了安全绳索。他和吉野之间没有私人恩怨,只是想有人受伤让父亲丢掉工作。
吉野被石膏板砸中后第一时间送医,外伤在头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恢复意识,彻底清醒、能够对话是在三小时前。
病房那边彰吾和LIKIYA都在,昂秀在同一个剧组没法瞒,剩下的人都还不知道。
壱马安静地听完,低声道:“应该早点通知我,”他紧紧风衣的领子,感觉吞咽有些困难了才停手,“配偶第五天才出现谁都能看得出来不正常。”
他们分居已经十个月,如果这时候消息泄露,吉野躺在病床上,粉丝和看客们只会指责他,到时候众说纷纭,什么罪行都能被杜撰出来。
阵擦了把汗:“这个……”
壱马挑起眉逼问:“谁的意思?”
“北人自己的,”阵尴尬地挪开眼,“最开始他能说几句话,昂秀就在他身边,说他嘱咐了别让你知道才彻底失去意识。他的身体情况一直不明确,我们想着有准确诊断了再通知、家属。”
他们都当那个微妙的停顿不存在,壱马沉默了几秒钟,忽地发出一声嗤笑,阵着急想替北人找补,还没张开嘴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就匆忙接起,壱马乏味地撇头看向窗外。
阵先是说和壱马已经快到医院了,然后安静下来听对面说话,最后音量很大地“欸——”了一声。
就连司机也没忍住好奇地看向镜子,阵茫然地迎上壱马的视线:
“北人他,好像失忆了。”
单人病房外还算上清冷,除了白大褂们全都是熟脸,壱马点点头就当打过招呼,刚想跟在阵后面走进去就被医生拦住。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阵有点着急:“他不是已经醒了吗?”
医生读不懂空气一样,一板一眼地道:“那也不能随便进去,病人现在需要休息,太过频繁的交流会让他很疲惫。”
旁边的彰吾摇摇头,显然刚也被拒绝了。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病人认为现在是2014年,具体的日期还说不明白,我们的建议是家属可以进行适当——”
“丈夫可以吗?我是北人的丈夫,川村壱马。”
壱马向前走了一步,他不用演就是一脸风尘仆仆后的疲惫,加上声音里的焦急和强行忍耐,医生卡了壳:
“这个,最好是父母,毕竟2014年,你们、”
“我们那时候就在一起了,”壱马露出一个浅到看不见的微笑,“如果是这个时间的话,他一定认识我的。”
医生明显动摇起来。
LIKIYA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嘴了。
“北人的父母过来并不方便,我了解北人,他也不想打扰他们的,就先让我见他一面可以吗?”他抿了抿唇,“毕竟,我已经是来得晚了。”
昂秀看了眼天花板。
医生去请示主任,留下的人脸色各异,壱马谁也没看,只低头看着双脚前冰冷光洁的地板。
“主任说可以,”医生小跑着回来,眼睛里难掩同情,“只有五分钟,那个,如果病人说了什么有用的信息,请务必告知我们。”
她推开门让壱马进去,叮嘱道:“不要问他能想起什么,现在勉强他回忆很危险,千万不要刺激病人。”
门合上,外面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壱马看了眼镜子上还贴了小猫图案的厕所,缓步走向病床,床上的人放下手里的杯子,眼睛亮亮地注视他靠近。
人比之前瘦了些,病号服领子里探出伶仃的锁骨,头上包着绷带和纱布,目测剃掉了不少头发,最显眼的改变是表情,壱马随便找了把椅子拖到床边坐下,沉着脸打量给他添了如此多麻烦的、他的丈夫。
北人眨眨眼:“壱马?真的是你?”他咧开嘴笑起来,“你还化妆了,她们跟我说现在是2027年,不会是真的吧?”
“你没有手机?”
“他们不给我。我爸妈呢?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他们?或者我哥。”
“……再砸一下会恢复吗?”
“啊?”
壱马叹了口气,伸出左手胡乱理了理头发,他本身睡眠不足,看着大麻烦和即将到来的一大堆麻烦事,神经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他放下手才注意到北人直勾勾的目光,壱马试着把左手又抬起来,北人果然也跟着抬起头。
“怎么?”他还是问了。
北人像是从恍惚里回神,干裂的嘴唇微微发抖,脸色也黯淡下去:“戒指,你带到无名指上了。”
壱马看着他这副样子,克制不住地升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他点点头:“嗯,我结婚了。”
这次北人脸上的血色更彻底地褪去了,他失魂落魄,身体可怜地晃了晃:“十年、不对,真的是十三年后。你——”他打断自己,慌张地咽了口水,低下头不肯再看壱马:“你和谁、是我认识的人吗?”
所以他的记忆在2014年十一月以后。
壱马一手搭在床沿,身子前倾,北人被这个消息打击地万念俱灰,快要缩成一团,连他靠近都没有察觉。
对病人来说有些浓郁的香水味弥散开,北人抬起头看着一脸探究的壱马,情绪波动下忍了又忍才没有真的哭出声。
壱马伸手拨开他的衣领,果然看见一条细细的银链闪着光,他慢条斯理地把链子挑在指尖,又慢慢拽出来。
北人只感觉到皮肤接触的酥麻,对方的手保养的很好,软软的指尖细腻温暖,蹭过颈间时带着挥之不去的暧昧,紧接着是冰凉的触感,蛇一样滑动。他从脖子开始变红,这点反应在壱马的视角里一览无余。
项链终于被全部拽出衣服,壱马轻笑:“你看。”
看什么?
北人本就头疼头晕,现在更是迷糊,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习惯了对方的靠近,理智却觉得不太对劲,一是这个壱马陌生又熟悉,成熟地像是另一个人,像是公司那些成名已久的前辈;二来,不是结婚了吗,怎么能——
他又迷茫又委屈又难受,下意识听话低头,看见另一枚戒指挂在自己胸前。
很眼熟的款式,和刚刚在壱马左手上见过的一样。
他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口齿不清地问:“这私社么?”
“结婚戒指。”
壱马说的更明白一点:
“是我们结婚了,我和你。”
北人怔怔看着他,然后眼睛一闭向下倒去。
医生匆忙地跑进跑出,壱马坐在一边被两个队长轮流批评,他一脸安分地垂头,盯着左手的戒指更像是发呆。
彰吾走过来,手里拿着两张纸:“吉野哥哥知道北人没事、你要来之后就走了,现在这些字得你来签。”
壱马接过,却迟迟没落笔,阵催了一句,他抬起头:“能不能把他叫回来,我的拍摄还没结束,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
旁边昂秀哼了声,站直身头也不回走了。
壱马半点不在意,坚持地看着彰吾:“发布会我会参加,剩下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剩下三人相互看了看,LIKIYA说这个之后再谈,壱马还想争辩,经纪人跑上来说必须要出发了,一片混乱里,他到底没有再提。
公司准备年后上市,他们离婚手续还没有走完,按照原定计划等彻底办妥也打算拖个两年再公开。偏偏这时候出了这事,万幸的是北人没出什么大问题,但后续怎么安排也是真让人头痛。
身体的确没有大碍,所以轻伤和很快就能出院不算是撒谎。媒体一波接着一波,壱马很少开口,根据设定他现在正处于悲痛之中,主要信息都由队长们传达。
有冒失的记者提到了他们感情不和的传闻,壱马只抬头看了这个蠢货一眼,微红的眼睛比任何话语都要有说服力,那家伙讪讪坐下,之后发布会再无波澜。
结束已经是深夜,壱马被彰吾拉着回到医院,LIKIYA和阵回家休息,只有他们两人在楼道惨白的灯光下分享一支烟。
“马上是巡演,抽一口行了。”彰吾从他手指里抽走烟,自己缓而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升起来,眼睛有点酸涩,壱马看着窗外,把手伸进风衣口袋:“到底是什么病?”
“脑出血,”彰吾捻灭烟头,“更具体的他们也说不清楚,大脑是迷宫,科技还没有能了解一切。”
“什么时候恢复也不知道?”
“只说减少刺激、接触熟悉的人和事会有帮助。”
壱马干巴巴笑了一声:“这是要继续工作的意思。”
“嗯,公布真实情况的话,北人就得无限期的休息,他的股份保不保得住是一回事,公司主要是考虑到你。”
两个最赚钱的人,一个因病休养,另一个起码要做出照顾的姿态,这就又损失了一大部分工作,如果不照顾,作为负心者可能直接会被炎上到离开娱乐圈。
如果当初没有结婚……
壱马不说话,彰吾看了他一眼:“通知父母也不是不行,住在家里其实最——”
“不行。”壱马转过头,“不能让他们知道。”
彰吾隐约知道老人身体不太好,闻言便道:“那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他耸耸肩,“权当是帮你自己。而且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法离婚了吧。”
壱马又想掏烟,彰吾阻止了:“韩国不方便,你断药多久了?”
“……没几天。”
壱马下意识摸了摸眼下,又想起刚发布会才补的妆,遮瑕不会掉的这么快。
彰吾看着他的动作笑:“黑眼圈遮的掉,眼睛里的东西可是藏不住的。”
“别把我当你的粉丝。”
“好伤心!”彰吾夸张地叫了一句,“还以为壱马君是我的头号铁粉。”
略响的回声从墙壁跳跃到耳孔,有什么勉力支撑的东西被轰然击穿,不久前见过的笑容又出现在眼前,肌肉记忆能留存的时间超越了他的预计,过往轻飘飘落在被沉重现实塑造出的脸上,竟然并不违和。如此轻易和简单,好像他们之间由时间浇筑的厚厚冰墙原也不堪一击。
头疼开始加剧,壱马向左一步靠在墙上,外物冰冷却可靠,他找回支点,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边的工作快结束了,巡演前,我会过来接他回家。”
TBC
第二章
北人在醒来的第四天如愿见到了父母——以视频的方式,他们比自己印象里老了很多,他差点没忍住眼泪,平板后面的阵连着做了五个鬼脸才让他维持好表情。
阵已经是一个女儿的爸爸了,给谁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哄孩子的迁就。北人印象里的队长是个焦虑暴躁的青年,努力建立威严,发火的时候很凶,如今的这个超级奶爸让他感到非常别扭。LIKIYA也比以前温柔,北人面对他的时候总想起自己的奶奶,他很想吐槽这种慈祥,但又找不到人,一时间憋的很是难受。
他们都告诉北人不用担心任何事情,那个被遗忘的他已经辛苦工作很久,赚了很多钱、博得了令人尊敬的地位,他不用担心落后或者淘汰之类的事情,只要开心地生活就好了。
北人倒是没有觉得一觉醒来就天翻地覆,周围的一切虽然都让他惊奇,但并没有彻底的陌生感,他如同隔着一层雾生活,身体有自己的习惯,意识只是稍慢一步没有跟上,只是这一步又像天堑,他再怎么努力眼前的距离也没有缩短。
他只偷偷哭了一次,就一次,结果第二天医生就允许他使用手机了。感谢成年后自己的健忘,他刷脸能解开所有密码,首先看了自己的维基百科,然后放着组合的歌单开始了解这无比漫长的十三年。
他现在也不过十七岁,十三年差不多是重活了一次,图片快速刷过,他试着体会屏幕里自己的喜悦,可惜感觉更像是在看另一个面容相仿的陌生人。
链接一个转一个,停在一篇长文:
《kazuhoku!已婚夫夫糖点集合》
碰巧彰吾进来,在床边放下一个半大不小的盒子:“刚好路过乐高,给你买了个小猪,没事拼着玩吧。”
北人立刻把手机朝下扣在床上,脸上发烧眼神乱飘:“啊,好,谢谢山本前辈!”
彰吾表情扭曲了一下——这么乖巧的北人他真的很难一下子就习惯,随后若无其事地坐下,他控制着自己没去看手机,怕北人又受到刺激,扯了两句天气和饮食便直入主题:
“壱马明天来接你。”
然后眼看着北人的眼睛亮起来。
彰吾想笑,又想叹气,最后依旧是装作没发现。
北人完全把手机抛之脑后,他看了圈还算宽敞的病房,问彰吾:“我要收拾什么吗?我怎么出去?从后门坐轮椅?”
他倒是对自己现在的大明星身份适应良好。
“明天看你们怎么商量吧,”彰吾道,“不用收拾什么,家里都有,没有的也可以直接买。”
“那明天前辈还会过来吗?”
“都说了不用叫前辈。我就不过来了,明天有外务,LIKIYA他们也有事。”
“哦。”北人恭敬地低头:“这段时间多谢山本前辈照顾了,为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
“……”
彰吾走了后,北人盯着窗外发了会呆才又拿起手机,看自己未来和另一个人的爱情故事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体验:他兴奋,同时有些害羞,中间又夹着紧张、开心和期待,最后,是隐约但切实的焦躁。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当时的情景都已经记不清了,可那天的壱马让他觉得不安。
他们居然结婚了……
真是了不起,无论从私人方面还是公众方面都太了不起了。北人只记得他们刚在一起,还不是“那种”在一起,就只是、普通的,好吧,他们甚至还没有认真讨论过这件事。
他知道自己挺喜欢壱马,但没有一个清晰到能拿来分享的原因——想到这里,北人快速往下翻,结果还真的找到了有关“喜欢对方的原因”的采访。
时间是他们刚宣布订婚,壱马的回答是“因为对方是在任何地方都能让自己安心的存在”,而他的回答则是“会觉得壱马君很可爱,也很可靠,从恋爱到现在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爱和可靠。
这两个词轻浅地划过脑海,留下颧骨上的红晕,另外一个词却盘旋着越靠越近,沉重又甜蜜:
我这样的性格、能力居然会让壱马感到安心吗!
我好厉害!
而且——我以后一定好爱他!
他躺下打了个滚,脸红红地趴着,开始检阅相册:会不会有床照之类的东西啊,自己是不是背着所有人藏着什么小秘密,这可得在和壱马同居之前搞清楚——
卧槽!
这是和井上真央的合照!
卧槽!
这是LV秀场!
卧槽!
这是电影拍摄现场吗!
……
他翻着翻着忘了时间,还是护士来提醒才入睡,第二天比较困,午睡久了些,一睁眼就看见黄昏迷蒙光线里坐着的壱马,他还有点迷糊,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对方的侧脸,不着调地想:这家伙怎么换了这么帅的发型,皮肤也好好哦,穿的大衣看上去很贵,喉结真好看,嘴角怎么有伤口?
壱马正低头回消息,突然感觉床上有动静,一抬头就看见北人顶着一头乱发朝自己凑过来,睡眼朦胧,脸上还有可疑的白色印子,无比自然地伸过来一根手指,停在他的嘴边:
“受伤了吗?”
壱马莫名松了口气:“小伤口,几天就好了。”
“怎么弄的?”
“打戏,难免的事情。”
“哦,”北人乖乖应了句,收回手挠挠头,“要贴纱布的。”
“不用。”
壱马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对自己竟然和(失忆版本的)北人和平进行了家常交流这件事感到毛骨悚然。他小心地用手背推着北人的肩膀让他坐回原位,重新拾回自在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正在坐的椅子向后推。
“真的不用吗?”北人还在眼巴巴看着他,“我都看见里面的肉了。”
……怎么说话呢。
壱马真的开始感觉伤口疼了,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该走了,你要收拾多久?我的车就在外面。”
北人没有得到回应明显有点委屈,但立刻被“回家”这事转移了注意力,他指了指墙角的箱子:“昨天整理好了,我洗漱换个衣服就能走。”
壱马点头,干脆地起身:“我就在外间。”
说着就走了,北人想了想,觉得发现了壱马的新优点:结婚了还会给失忆伴侣留隐私,真是个不错的家伙!
他心情很好,三两下搞定了全套,头发中间被剃掉了还没有长上来,他带了顶毛线帽出门,壱马靠在墙上发呆,北人犹豫了一下,拖着箱子走过去拽了拽壱马的袖子:“我们走吧。”他快乐地说。
长大后的壱马是个沉默的家伙,北人坐在车上问家里地址,他答了,问最近工作,他答了,问之后打算,他依然答了,很友好的态度,就是始终没有主动开口。
是怕太热情会吓到我吗?
好体贴。
北人非常努力地美化伴侣的每一个行为,他不想辜负年长的自己,丈夫、另一半,这个遥远而沉重的身份让年少的他升起隐秘的期待和由此而来的爱慕:这是那个强大又成熟的“我”选择的人,是我可以依靠、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房子在二十层,锁是指纹开启,北人进门一边兴奋地往里看,一边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往右侧一放。
啪。
手机直直摔到地上,走在前面的壱马停下介绍的话,两人一起看向地面。北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动作,但也来不及细想,立刻蹲下身心疼地捡起手机,因此错过了壱马微蹙的眉头和讥诮的眼神。
“房间布局就这样。打扫卫生的人一周来一次,我会约我们都不在的时间。阿姨会每天过来做饭,一天两顿,早餐你看着冰箱里的东西自己解决。明天她中午就会到,你尝尝菜的口味,不合适就换。”壱马从厨房的酒柜里拿出瓶酒,给自己倒了杯,又给北人倒了杯水,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是专门为你找的人,所以有任何不喜欢的都请直说。”
北人有太多问题:“那我们之前怎么吃饭?你明天要出去工作吗?这房子是谁的啊?——对不起,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壱马啜了口酒,酒液消失了二分之一,他的声音里没有不耐烦:“我吃得很少,大部分在外面解决;明天我早上出门一趟,会尽快回来;这个房子是我的,你有别的房产。”
房——产——
十七岁的北人立刻被这个充满金钱魅力的词砸的眼冒金星,壱马让他随意,然后起身说要洗澡。
等壱马消失在卧室门后,北人立刻放下手里没喝一口的水,撒欢地绕着这个大到可以充分闻见财富和幸福的屋子跑了一圈,虽然他已经数了很多次账户余额的位数,但毕竟数字和实物带来的刺激可以说天壤之别:
啊,看这品种多样的餐刀;啊,看这双开门的冰箱;啊,看这巨大洁白的沙发还有上面怪模怪样的毛绒玩具;啊,看这方正的窗户;啊,看这角落里奇怪的透明娃娃;啊,看这细腻的电视屏幕;啊,看这充满设计感的架子——
壱马换好睡衣出来,就见北人正乐滋滋地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写真。
图片上的壱马比现在年轻两岁,穿着——嗯,镜头里什么也没穿,只在脖子上挂了条黑色的领带。
……
壱马看了眼书架,上面成员所有写真集摆了两层,北人只取下了他的和自己的。
北人长到失去造型的棕发带着卷耷拉在脖颈,线条如同雕塑,客厅的灯很亮,把纱布照的格外耀眼,颈椎棘突撑起皮肤,因伤病造成的脆弱在恍惚间模糊成了少年的青涩。
他只在清晨的梦里瞥过类似的场景,他们挤在一起看他的或者他的写真,然后一起笑闹,开始做爱直到累的动不了,书只能扔掉,第二天另一个人会全副武装偷偷去书店重新买一本回来。
临醒前的梦从来最浅也最容易忘记,就像太阳升起前天际的薄雾,刚落到小狗的鼻尖,喷嚏还没打出来,诱因已经消散无踪,只剩下永远也挠不到的那点痒。
壱马又去倒了杯酒,这次杯子满了。刚把柜子门合上,北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要睡了吗?”
“差不多。”他是连夜回来的,已经一天多没睡了。
他抬步,发现北人跟着,就回头询问地看了他一眼,北人奉送一个开朗的微笑,手里还攥着那两本写真。
一直到卧室门前,壱马停下脚,侧身看着还不停步的北人:“……还有什么事吗?”
北人的视线挪走又回来:
“那个,我们不住一起吗?”
他竭力问的轻描淡写,通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壱马沉默了片刻,开口:“医生没和你说?”
“……什么?”
年长的那个语重心长:“你的身体不适合做太过刺激的运动,最好是禁欲一段时间。”
北人脸红了。
北人快要爆炸了。
北人逃跑了。
壱马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跑远,走进卧室关上门。
刚把酒喝完关灯,门又被敲响了,壱马暴躁地披上睡衣开门,北人看了眼他大敞的胸膛,眨眨眼:“我饿了。”
?
北人理所当然:“我们还没吃晚饭呢。”
川村·上次吃晚餐还是在三个月前应酬陪酒·严格控制饮食的男明星·壱马先生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道:
“吃,我现在就给你做。”
TBC
“房子、卧室,或者任何一个角落、一种声音,都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吗?”
“……也不完全是,”回答的声音突然添了活泼的笑意,“他做的汤、应该是味增汤吧、难吃的毫不意外。”
“没有相关的记忆?”
“嗯,我没有印象他给我做饭,但是真的毫不意外,所以——这应该就是你说的‘熟悉感’?”
电脑屏幕里的医生低头记录了什么,北人没有在意,他仰起头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决定等复诊结束后打电话给壱马问浴巾都放到哪里了。
完全没有粘人自觉的北人端着咖啡刚跳到沙发上,手机还没拿出来,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就传来。
“你回来了!”
壱马的回应晚了几秒钟:“嗯。”
北人快乐地跑过去,壱马回身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进抽屉,才转身看他:“没吃饭吗?我专门说了要送到你手里。”
北人忍不住笑:“吃了吃了,很好吃——这是不是我们经常吃的馆子?好贵啊,下次去店里吃吧,”他伸着胳膊把碍事的咖啡放在柜子上,线条精致的肩部肌肉伸展开,是一个拥抱的起始姿势。
壱马转开眼的速度甚至能说得上是惊慌:“医生联系了吗?怎么说?”他改换了目的地,顺着北人侧身的方向走到冰箱前。
寒冷的灯光带上他身上的香气,北人有点失望地跟在他身后:“她让我沿着熟悉的感觉去回忆——你什么时候给我做过饭吃?”
完全意外的话。
伸向苹果汁的手顿了顿,转向拿起啤酒,北人从肩膀上方见到,雀跃地要了一瓶:他早就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早知道就点外卖了。壱马虔诚地懊悔。
他短暂思考了一下撒谎或者拒绝的可能,然后觉得回旋镖已经回来了一只,倒也不必现下立时就放飞更多。
北人期待地看着他,壱马喝了一大口酒,才从气泡里干巴巴开口:
“大概是18年,你生病了,我家里正好没人,你过来住,说想喝汤,我就做了。”然后你喝了一口就在高烧中委屈地哭了,问我为什么要虐待你,我当时没有味觉,喝了之后自觉不错,骗你说这是治病的秘方。
你就一边哭一边把全部的汤喝完了,第二天病当然没好,反而多了个生病就爱哭的娇气毛病。
他昨晚就是为了这个才想“折磨”他的,当时一瞬间的报复念头,在回忆起当时情形后已经爽快全无。壱马有点恨,明明是被双方都抛弃了的记忆,残骸只落在自己脑中,他觉得不公,可又不情愿全盘托出。
说出来好像就证明了放不下,纵使对方一无所知,他也不想开口。有些话只能说给心照不宣的人听,有些事只能和经历的人提起,单方面的剖白是最尴尬的独角戏,他闭紧嘴,不肯再多说一句。
北人满心甜蜜的期待被这六个短句打击地七零八落,他不死心地问,壱马却说就是这样,毫无平时喜欢说教滔滔不绝的模样。北人一时间拿不准这是长大的好处还是另有隐情,壱马已经找到正事转移了他的注意:
“演唱会的排练在半个月之后,在这之前你起码得把新歌学会。你的情况特殊,独唱取消,我和RIKU一人半首歌拼了一曲,剩下的四首是旧曲——”
北人蔫蔫儿地点头。
壱马才意识到,对于2014年的北人来说,除了出道的那几首歌之外,所有的歌都是新曲。
他重新开口:“两首是旧曲,剩下的全部都是后来的新歌,不难,可以先听听,后天老师会在公司等你,时间很紧,”他想起阵的吩咐,还是加了句,“尽力就好,唱不了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说身体原因的话,粉丝会体谅他出场减少的。
不过宣布的时机得让LIKIYA和彰吾好好商量一下,不满和反弹都得尽快解决,越早越好,就是不知道他能做到哪一步,要不干脆直接把吉野的部分减到最少……
壱马思索地太投入,没留神身边贴上来一个人。
北人试探着抱住他的手臂,没有遇到反抗后不由得大喜,整个人靠过去,右手也直接搭到壱马肩上,手指熟门熟路地在领子边缘划拉。
壱马全身一僵,偏头看见一脸无辜的北人,眼睛睁的很大,嘴唇抿起,只有已经把他袖子揉皱的那只手泄露了紧张和忐忑。
一副小孩子样。
也许是买到新药的踏实感,或是酒精的作用,壱马不再紧张。北人看着他下颌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意识把他挤的更紧,壱马无声叹了口气:
“你很冷?”
北人应了声,干脆彻底伸手把他抱住,壱马的肩膀没有他宽,嵌在他怀里正正好。
就是他们都太瘦了,这个角度抱上去骨头蹭着骨头,硌的两个人都疼。
“……很害怕吗?”
“嗯,”北人低头把脸埋在他的颈后,“我昨晚看了我们的电影——怎么会这么难看。”
壱马笑起来,那些颤抖传过来像一块桃酥被碾碎,北人脸红了,隔着衣服小小咬了他一口,壱马就停下不笑了,原本要恼羞成怒的北人反而有点失望。
“你现在能接到更好的戏了,那些导演说不定会很高兴你把错误的记忆忘掉了。”壱马的话很诚恳,就是和柔软不沾边,更像是开导一个还算熟悉的亲戚家孩子,“不好看的话就不看,又不是什么非看不可的东西。”
北人的声音吹进他的衣服里,被他的身体暖热,从衣摆下面溜走:
“我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他对自己很失望。
壱马动了动,好像要转过来,北人用了点力气把他箍在原地:“我看完了。”
“……不用这么着急努力的。”壱马不太走心地安慰。
“不是,”北人笑了下,“因为觉得你很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发自内心的幸福——他能感觉到壱马的逃避,他觉得这可以理解,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另一半失忆的,也许壱马是觉得他忘了他、不爱他了,北人也知道自己对他目前的情感还算不上多深厚,所以有些话他觉得必须要传达:
虽然还没有爱上你,但是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他觉得壱马能听懂这句话,只有喜欢的滤镜才能把一切平凡甚至不足变得绚烂精彩,而且不会违心或是委屈,就像是最美好的、没有副作用的魔法。
他们贴的足够紧,足够让北人听到壱马的心跳是如何加快了一拍。他自己额前的头发已经被壱马的体温捂得热了,细滑的发丝把皮肤压出细细的红痕,北人抬起头想看的更仔细,不防壱马侧身过来,两个细长水滴样的耳坠正好撞上他的嘴唇。
目视鼻嗅耳闻都是怀里的这个人,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鬼使神差,北人攀着壱马的肩膀,向前含住那两个冰凉的柱体,嘴唇触到温热的耳垂边缘,清脆的撞击声在舌尖响起。
北人愣住了。
壱马眉头紧锁,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刚有动作,北人却突然放开他,一声惊叫还没出口就被咽下去,壱马根本来不及生气或者恼怒,就见他转身用接近冲刺的速度跑回了客房。
?
被扔下的那个焦躁的又喝了口酒才追上去,他没试着开门,只抬手敲了敲门:“发生什么了?”
北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从里面传出来,虚弱到可怜:“没事!”
“……出来,不然我给医生打电话了。”
他耐心又等了五分钟,门里面才传来磨蹭的脚步声,壱马抱着胸和他隔门对视,北人才不情不愿的开口:
“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事情。”
壱马警觉起来:“头疼吗?”
“——都说了没事!”
壱马还是不太放心:“想起什么了?”
北人又不肯说了,扭捏了半天,突然开口问:“你会陪我去练歌吗?”
这又是哪儿和哪儿?
壱马皱眉回答:“后面要一起练的,RIKU也会去。”
“那前面呢?”
“有别的工作。”
“什么嘛?”
壱马忍了忍压下把这小子揪出来打一顿的冲动:“杂志拍摄,还有综艺录制。”
“哦,”门打开一条缝,北人从里面看他,“在去公司之前,你能不能——你愿不愿意——就是那个——算了!”
门啪一声又合上了。
“……”
“我要午睡啦壱马君,晚饭会按时出来吃的,你快去休息吧,晚上见哈!”
壱马磨了磨牙才转身走了。
北人听见脚步声,松了一大口气,反锁了门然后红着脸躲回被子里。
熟悉的黑暗带来了安全感,他呆坐了片刻,伸手揉了揉自己快烧起来的脸,闭上眼睛给刚找回的记忆点下播放键。
一片混乱,因为两个人缠的太紧,身体接触的每一点都燃着火、溢着水,壱马哑着嗓子在断断续续地唱歌,自己抱着他、托着他,又压着他、摁着他,一边不让他好好地唱,一边又命令他继续,壱马坐在他腿上发起抖来,耳坠相撞擦出间或清脆的声音,像是配乐、又像是哀鸣——
原本伸进裤子的手猛地抽出来,北人一把拽过手机:他记得那两句歌词、他才听过的、是他们的歌!
连着换着好几首,正确答案才终于跳出来:
“……
ただ君を愛してると,
それだけを君に伝えたい。
……”
他自己的声音从手机里飘出来,和脑海里壱马迷乱破碎的调子慢慢合在一起,北人悲惨地叫了一声把脸埋进枕头:太肮脏了,这么温柔深情的歌,怎么能在那种时候——
偏偏身体自有主张,为此兴奋到了极点,北人全身都泛起红,记忆里的声音钩子似的把他引到被子里去,外面正经的歌声反而渐渐远了,被他直接扔在脑后。
壱马打了会儿游戏,手机收到北人的消息:
“我把咖啡倒到床上了,在哪儿洗床单?”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壱马读了整整五遍,然后他站起来又坐下,最后干脆捂住脸。
北人发了这一句显然已经花了莫大勇气,没得到回复也不敢催。
电视屏幕闪了闪变暗,壱马抬起头,向前把脊柱伸展开,他面无表情,先给北人发了洗衣房和洗衣液的位置,然后目的明确地搜索联系人。
对方已经发了十五条消息了,一条没有被回复也不气馁,今早还很热情地问他要不要喝咖啡。
“明天?”
他懒得往上翻看,直接地发出邀请。
对方一分钟后就回复了,不问前因后果:
“你想去哪儿?几点我去接你?”
TBC
门把手“咔哒”一声回复原位。
北人紧绷的腹部慢慢放松,肌肉酸楚的不适感从胃底向上,在口中泛起苦味。室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他一个人。他松开手指,想向后靠,又想向下滑,身子晃了晃,带着眼神落在面前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纸上。
北人下意识地松手,眼看着歌词向下飘落,他用虎牙咬住唇角,不肯把挫败感表露在外。
门被直接推开,北人下意识向前踩住白纸,抬头一脸无辜。
是昂秀,后面跟着龙和翔吾。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照片和视频,北人还是反应了一下才适应了这些谈不上多熟悉的同伴们的新样貌。
这让他心情更差了。
对面的三个人看出了他的烦躁,昂秀朝他走过来,翔吾拦住他开口问:“北人,认识我们吗?”
北人的脚尖越发用力:“认识。”背上出了层汗,他看了眼空调的温度,“壱马没说你们要提前过来。”
昂秀皱起眉头,龙的脸色奇怪起来,翔吾威胁地看了他们一眼,独自朝这边走过来,谨慎地坐在离北人一人远的地方。
北人固执地盯着空调,不想去看那些小心翼翼、怜悯同情的轻视目光——他只是失忆了,不是变成傻子了!
空气很僵硬,翔吾低头想了一会儿,轻轻笑了声:“你倒是忘得轻松。”
北人还是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翔吾笑吟吟地瞅他:“说好这个月请我吃法餐的,还约好了一起去摄影展。现在可都成空了,就知道从你这里占不到便宜。”
我才不是小气鬼!
北人抿紧唇,倒是把刚才怎么也唱不好歌的愤懑忘了一半。
气氛终于松动,龙拉着昂秀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翔吾拿起手机给他看约定的“证据”,北人仔细看了一遍,又想想银行卡里的余额,非常大方地道:“等我练习好了,就请你去吃!”
翔吾半点没问他的学习进度,反而跟他聊起了小林未来的变化,北人不由得被他吸引,原本抱在胸前的双臂也放了下来。
“你还住在壱马那里吗?”
龙插进来问道。
北人点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当然应该和自己的丈夫住在一起。
不过眼前的人好像不这么想,翔吾和昂秀对视一眼,后者道:“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
他们是谁?
翔吾安抚地把手往下压了压:“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这就是欺负人!他倒是自己逍遥快活,北人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成全了他们的打算,我早说——”
“够了!”
翔吾站起身,压抑着声音:“昂秀,跟我出来。”
昂秀烦躁地看了眼北人,还是过去了,龙被留在原地,竟然有些无助。
北人原本要出口的带着火的问题突然就熄灭了,他也没看龙,低头把脚下踩着的纸捡起来、拍了拍,仔细折好放进口袋里,然后直接开门走出去了。
今天是他练习的第十天,队里所有人约好了一起来见他。
北人想拒绝,但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出口。
歌其实不难学习,可是他唱的总不对劲,和音频里自己的声音总有明显的差距,就像是歌手和业余爱好者那样高低分明——他太生硬、太紧张、太粗糙,对声音的处理过于幼稚。
他听的明白,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这比普通的学习更令人烦躁,他不是比不过别人,而是追不上自己!
北人越走越快,他不知道“大家”都在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任性地回家。
壱马很忙,只第一天送他过来,后面就是他的新经纪人接送了,不过北人早就记住了地址,他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
转角尽头是一扇双开门,没有关牢,北人看也不看地走过去,然后就听见身后LIKIYA在叫他。
对队长的畏惧仍在,北人停住脚,狠狠攥了下拳头才回身。
门里走出来许多陌生又熟悉的人,北人无所谓地掠过去,目光只在变化不大的RIKU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钟,壱马在最后,穿着一件橙色的长款毛衣,整个人在昏暗的走廊里明亮又温暖。
北人被他们盯地很不舒服,下意识就抬脚朝他唯一熟悉的人快步走过去,停下脚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在公共场合,他不该——
可是手已经伸出去了,他感觉到嘴角在向下、眼睛酸胀,低下头不想在这里丢脸丢个彻底。手迅速握拳要收回,却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壱马自然地牵住他,过长的袖子盖下来遮住了他们交握的双手,北人眨眨眼,用自己都疼的力气紧紧捏住壱马的手掌,抬起脸毫不掩饰地在眼睛里写满了“想回家”。
他不想听应该是朋友的陌生人猜哑谜,也不想和本该熟悉的同事们热情交流,他不想回答有关失忆的感受,他只想回到那个只有两个人的房子,把那些该死的歌快点唱好。
壱马对沉默的伙伴们点点头,拉着北人回到房间里,门虚掩着,隔出了安全的角落。
“怎么了?”
北人摇摇头。
壱马看了他几秒钟,没有再问:“那走吧。”
他说着就真的抬起步子,北人把他拽住:“我想、想起来。”
壱马用了最真诚的语气:“你会想起来的。”顿了顿,“我们刚还在讨论,是不是太着急了,你毕竟是受了伤,恢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给你太大压力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工作总有办法解决,你如果想休息,那就休息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这是他的真心话。
直面过去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站在面目全非的未来的那个人来说。
北人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我其实想起来了一点。”
壱马不太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心跳空了一拍:“……什么?”
北人舔了舔嘴唇:“只是很零碎的片段,还有一些感觉。想起来之后,我就想要全部的记忆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积极想要“记起来”,因为长大了的自己太像个陌生人了,“回忆起来”更像是去成为另一个人。但是在他慢慢地想起来之后,他觉得找回了和未来的联系,他不是在追逐一个幻影,而是在靠近走丢的灵魂。
他想起来他们一起躺在床上,用猜拳来决定谁下去觅食;他想起来他们在游乐场里,壱马带着口罩和帽子只能看见笑弯的眼睛;他想起来他们合在一起的歌声,还有万众瞩目下指尖的碰撞。
他想起来自己是如何期待地把花放进瓶子里,想起来粉红色的清晨和紫色的夕阳;壱马在星空下玩游戏机,然后他们一起去捉了萤火虫;他想起来拆礼物的兴奋和包装时的期待和幸福,想起来窗前的鸟叫还有奢侈品上淡淡的香味。
而在所有的记忆里铺陈流淌着的,是他终于想起来的——
壱马温柔又耐心地看着他,北人的心快要挣出胸膛:“我、想起来了。”
电话铃声没有眼色地响起来,壱马先拿出手机,北人看着黑色屏幕里倒映着的紧张万分的自己,愣了一下才摸向自己的口袋。
他想直接挂掉,因为这段日子打来的电话不是慰问就是联络工作,他都不喜欢。来电号码的备注是“渡边/记得回拨”,北人犹豫了一下,这看起来很重要。
壱马早就礼貌地收回视线,正好门口有谁担心地招手,他干脆走过去带上门。
既然他离开,北人无所谓地接通电话,想着随便说两句就挂掉。
“是吉野北人先生吗?”
“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您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联系事务所了,前面的财产公证还没有进行完,需要您再次确认;还有就是我们关注到您最新的情况,新闻里说您在和川村先生同居,如果属实的话分居时间就得另算,离婚计划得重做打算,还是您又有别的想法了呢……”
耳朵、额头、后脑,疼痛像一支箭从侧面扎进躯体,北人后退一步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桌子上,左手摁着椅背到指尖失去血色才忍住虚弱的呻吟。
箭恶毒地在脑海中翻搅,嘴里有血液的腥气,北人挂掉电话合上眼睛,看见苍白到透明的壱马。
他看起来很不好,疲倦、焦躁,眼下暗影很深,手神经质地压在大腿底下又拿出来,这样反反复复,手背被布料摩擦得通红。
“解释。”
北人感觉到自己在说话,声音很冷,充斥着不耐。
壱马抬头看他:“有什么可解释?那是我拍的照片,我想发到哪里就发到哪里。”
北人很生气,他气的快要发疯了:“宣传期的合约写了!你答应了的!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你是在骗我吗?你没有工作在家呆着,好,可以,你一去欧洲就是两个月,我一个字也没说,你不等我回家、只在房间里躲着不肯出来也没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别给我添乱!”
壱马看上去像是被直接打了一巴掌,声音都变尖了:
“搞清楚你的角色是怎么来的!如果不是我陪你秀了一场,小野会愿意给你这个角色让你转型?别说的像是你自己争来的一样!”
大概语言是可以用来打架的,北人这时候的感觉就是挨了一拳。
他愤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壱马,非常恶毒地开口:
“当初求着要结婚的那个人可不是我。”
他一字一字说完,确保所有的仇恨都灌注到这个冰冷的句子里,被怒气撑满的灵魂爽快地空了,心底漏出来点滴后悔。他转过身不肯示弱,挥了挥袖子上的灰便离开。
鞋底敲着地面,他的步子越来越窄,终于,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壱马站起身,浑身都在发抖。
于是胜利的快意又占了上风,北人彻底走出这个房间,狠狠踢了脚墙角无辜的玩偶。他不肯发出声音,咬着牙又砸了下,然后才卸了劲蹲在地上。
白痴、混蛋……
怎么还不追出来道歉!
次次都是他认错,凭什么?他有多久没来找自己了,不来也就算了,只会在后面添麻烦,根本就是混蛋!
北人只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咬死。
他抚上胸口,死死抓着衣服,壱马担心地看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北人?是头疼了吗?”
北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扑到他怀里。壱马手忙脚乱,但还是接住了。
他想让人叫急救车,还没开口就觉得背上一疼,北人狠狠掐了他一下。
壱马觉得不太对,正想把北人的脸抬起来,就听见他在耳边说话:
“你抱我出去,”像是乞怜又像是冷笑,“我腿软,走不动了。”
“还是去医院——”
“回去和医生视频就好了,她和我说过会有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不用着急。”
壱马半信半疑,感觉到怀里的人怕冷似的往里钻,又想起他刚刚的确脸色苍白,咬咬牙伸手干脆地把北人抱了起来。
他没怎么看同伴们,并不关心他们脸上震惊、欣慰、惊喜、鄙视、痛恨的表情。北人紧紧拉着他的衣服,脸埋在他的脖子上一直没有抬起来,湿热的呼吸打在颈侧,不时有尖锐的凉意落下,动脉搏动清晰起来,生物的直觉在尖叫危险靠近,他有种错觉,北人想杀了他。
壱马垂下眼,并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
他们就这样比赛似的贴紧对方,几乎是一起滚到车上去的。
司机专业地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壱马半压在北人身上,他们还缠着彼此,谁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北人的手在微微发抖,壱马松松握住他的手腕:“想起什么了?”
他还是紧张起来,脸上却毫不在意地轻笑。
北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笑出森森白牙:
“我想起来对你的爱了。”
他得意地看着壱马的笑消失了,心里涌上报复的狂喜。
壱马突然伸手擦过他的眼角。
北人像是被蛰了一样:“你干什么!”
壱马还没开口,就被他凑近的脸吓了一跳,北人感觉到力气在快速流失,语气却越发凶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说啊,混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觉得自己在声嘶力竭,其实出口的音量小到可怜,眼皮重的抬不起来,他死撑着不肯倒下。
壱马被他发疯的表现吓住,张了张嘴,竟然说了实话:
“我以为,你的眼睛流血了。”
北人呆呆看着他,眼前真的出现一片鲜红,他听见壱马的惊叫声,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TBC
又是熟悉的白色。
北人又闭上眼睡了一会儿,等阳光把被子照射温暖,才起床踩着拖鞋去了厕所。
上完厕所出门看见医生,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医生明显不赞同,但并没有说什么。
例行检查,又照例问了话,医生说他的身体没有大碍,只要之后仔细保持情绪平稳,就不会出现刚刚那种突然晕倒的情况。
“高强度的巡演是绝对不建议的,”医生也知道徒劳,只是把该说的话说到,“适当锻炼和充足的休息对你现在帮助最大,考虑去乡下住几个月吗?”
北人摇摇头:“我想见我的丈夫,能让他进来吗?”
医生眼睛里的不赞成之色越发浓厚,北人投降地举起手:“不会再那样了,刚才只是个意外。”
医生转身出去了。
北人赤脚跳下床把窗帘拉开,在一屋子阳光里伸了个懒腰,壱马带着迟疑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北人转过身站在自己的阴影里,看着一脸疏离停在病床另一侧的壱马。
他微微眯起眼,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打量着自己的丈夫。
壱马最开始还能保持冷漠,不过大概是北人的目光太冒犯,他还是先开口了:
“医生说你找我。”
北人看着他微微向内扣的肩膀,局促交握的双手,还有那枚严丝合缝嵌在手指上的戒指,竟然觉得目眩神迷,他想笑,最后唇角只动了动:“你在等我醒来?”
壱马客气地道:“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没把你打出去?”
“……你如果都想起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北人跳上床伸长胳膊把就要转身的壱马抓住,他的掌心和他的小臂隔着衣服碰在一起,很是妥帖,壱马回头看他,北人笑笑:“我们回家吧。”
壱马的脸上切实闪过疑惑,紧接着是愤怒,又不太确定,犹豫来犹豫去,像个坏掉的灯泡,北人同情地打断了他试图烧光脑细胞的鲁莽行径,清楚地说道:
“我还没想起来。”
壱马明显不信:“你之前的表现可不像。”
“只想起来了一点,”北人认真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他揣摩着壱马的神情,又道,“我想完成这次巡演,所以,我们快点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睡觉,明天还要练习呢。”
壱马转过身再次和他面对面,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北人维持着笑容,坚持和他对视,不肯退缩。
光影的交界线在他们身上划过一指宽的距离,北人轻轻摇了摇壱马的手。
这个动作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他,壱马眉眼间突然涌现出一股厌倦,他说:
“随便吧,你想怎样都行。”
北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渴,喉咙被火烧过一样疼。
他们一起走出病房,外面坐着的人全部都站起来,树一脸的不赞成,翔吾在疑惑过后低头思索,翔平担忧地看了好几眼壱马,LIKIYA从北人那里肯定的答复后就拎起外套准备离开,阵开口:
“今天先好好休息,”他直说了,“我那里还有个空房间,北人你跟我走。”
北人还没开口拒绝,阵就严肃地道:“这不是胡闹的时候。”
壱马站在一边,好像这对话与他无关。
北人咬住口腔内壁,不想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这里发脾气,彰吾这时候走上前拍了拍阵的肩膀:“行了,已经很晚了,再换陌生的地方也不保险,就这样吧。”
他偷偷对北人眨了下眼睛。
北人有种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窘迫,勉强抿唇笑了下就朝壱马走去。
回家一路上都没人说话,两个人在后座各靠一个窗户,像是拼车的陌生人。
壱马不知道北人在想什么,也不想去了解,一回家他就直奔卧室,用要把自己溺死的力度扑到床上,梦想一觉醒来就是世界末日。
黑暗和温暖和熟悉的气味让他昏沉起来,几番起伏,一种奇怪的危机感袭来,他猛地惊醒,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睡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壱马躺着喘匀了气才爬起来,一看手机只睡了一个小时。
他下床去外面接杯水吃药,刚打开卧室门就听见了模糊的声音,他以为是北人在哭,下意识就往客卧的方向跑。
门关着,他直接伸手推开,里面没人,厕所的门缝洒下一片光,略有些走调的歌声飘出来,和淡薄的水汽一起消失在黑暗里。
壱马慢慢走过去,听见歌声慢慢弱下去,抽泣声取而代之,他站定不动,手安在虚掩的门上,迟迟没有用力。
北人哭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他洗把脸,干脆直接坐进浴缸里,印着脚印的纸被重新拿在手里,他重新看了一遍,鼓起勇气再次张口。
不要发抖、不要发抖、不要发抖——
原本上扬的音调在中途垂直跌落,北人觉得眼眶又热起来,嗓子发紧,打着颤的歌声直接被扼断。他想尖叫,又想干脆哭一场算了,还没等付诸行动,就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
中断仿佛不曾存在过,曲子安谧地接续他的终点向下流淌,这首歌不在壱马的优势音域,他降了调,自然而然把整首唱完了。
北人听的忘了呼吸,以为到此为止的时候,壱马却继续从头开始,他唱过自己的部分,唱过了RIKU的部分,还唱了北人的部分,然后停在了北人刚刚失败的地方。
他停的太突兀,北人下意识开口接住,本能绝不肯让歌曲就此中途落地。
他轻轻松松唱了出来。
声音里带了笑意,他接着唱下去,直到下一个难点,他停下,壱马就继续,绕个圈把歌曲抛回给他。他们一来一往,北人忍不住站起来,壱马肯定听得到动静,但是他没离开。
门仍然留着最开始的缝隙,北人胆怯起来,不敢开门,只把手轻轻放在门上,好像这样就能摸到另一边的人。
他不敢用力打破这脆弱的平衡,门默默承受了他的触摸,纹丝不动。
一首歌唱完,北人想说谢谢,最后只是把额头也贴到门上,心底悲伤地难以自已。
*
壱马说到做到,好像真的一切都由着北人,他说想一起去公司,壱马就天天开车;他说想一起吃饭,壱马就抽空中午回来或者晚些出门;这样子久了也很让人生气,北人几次都想提出过分的要求,但看着壱马的脸在临出口前还是打消了念头。
有种预感在告诉他,有些事做了就无法再回头。
晚上躺在床上,北人一半时间会思考自己想起来的内容,剩下的四分之三他会复习当天的学习内容,还有四分之一他会用来自慰。
有关性的回忆往往会在夜间闪现,而只要有浮光掠影的一个片段,就够他兴奋好几个晚上。是纯生理的冲动,身体在思念曾经拥有的快乐。
北人不反感这样,只是除此之外的回忆让他心烦意乱,他想起来对壱马的恨,恨里的不甘不舍,和与此相伴而生的想要拥抱对方的渴望。
他发现自己并不愿意深究原因:为什么恨,为什么爱,为什么如此痛苦还不放手?
这份不愿意像是一个暗示,北人并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他没有执意追寻,而是顺着潜意识的指引,在纷乱无序的记忆乱流里找到了自己之前的住所。
第二天正好壱马要忙到晚上,他自己打车,进了社区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右拐,而是向左走去。
他们分居的两个的房子其实就隔了一条夹道,进出有一道门是公用的,北人已经能很清晰地看明白这是出于实际考虑了:他们每天回到同一个地方,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早已分开。
他的屋子要小一些,里面已经落了灰,北人迟钝地想起来有几个关于打扫的邮件,他当时因为看不太明白都置之不理了。
进门右手边就是柜子,北人把手机放上去准备换鞋,接着就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壱马家门时候下意识的举动。
确确实实的第一次,这是他现在才真的明白过来。
北人靠着柜子慢慢坐到地上,他当然试图回想过他们离婚的原因,但是一无所获,不仅没有原因,连那附近的相处片段都无迹可寻。他没有再因为回忆头痛、头晕,只是会觉得空洞,那里不是漆黑也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一个空白的图层,连哀怨都无。
到底是为什么?
他站起身,不再勉强自己,把这个问题很快抛出脑海,绕了一圈房间,他试着拉开抽屉,在第五个的时候终于中奖,找到了一个帆布袋。
他装了一盒香薰,三件衣服,一条手工围巾,还有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波加曼,已经在柜子深处被挤得变了形。
他看着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想想还是拿上了。
重回室外,北人的心情反而轻盈起来,这样也不错,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为什么一定要找回不快乐呢,现在就很好,他很好,壱马也很好,不管离婚是谁的错,都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不由得脸上带了笑,脚下也快了起来,他的练习进展很快,今晚他打算开瓶酒庆祝。
转过弯就是他们的家,单元门前有两颗高大的树,北人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它们枝繁叶茂,还会散发出好闻的气味。
天空已经变成深蓝色,尽头是只剩下一口气的黄昏,几粒碎钻似的星星铺在天鹅绒上,吹过的风带来想念的声音:
“……说过不要来找我了。”
北人停住脚步。
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和壱马相对而立,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微妙,有一种亲密过后的熟稔。
男人明显不是日本人,说日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北人只能听懂一半:
“他只会伤害你,你在这里根本#¥@¥请让我带你走吧,我已经准备好#¥%%#¥#%%@”
男人激动起来,语速飞快,北人一句也听不懂了。
不过,他也不需要再继续听下去了。
壱马后退了一步,正头疼要怎么快点安抚好布鲁斯让他离开,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手,手腕上还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显得不伦不类,却是早该在家里的北人。
金发男人显然是认识自己的,北人仰头看着他,不太能理解第三者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表现出厌恶。
“你是谁?”
壱马开口:“不是谁——”
“我没有问你!”
壱马原本有些红的脸迅速白了下去,北人感觉很糟糕,但是怒气支撑着他,让他继续逼视多出来的那个人。
男人关切地看了眼壱马,然后才定定看着北人,挑衅地挑起眉:“布鲁斯·德尼,我是壱马的男朋友。”
“行了,布鲁斯,”壱马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离开这儿,现在。”
布鲁斯不满地还想再说什么,壱马的声音里已经添了怒意:“我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做决定。”
沉默了两秒后,布鲁斯退让了,他走的不甘心,但是却没有回头。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北人才有了动作,他大步朝里走,壱马在后面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电梯正好到一楼,住在七楼的小姑娘兴奋地和他们打招呼,说自己的小提琴比赛得了一等奖,北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她跑到壱马面前,拉着他的手:
“叔叔,我什么时候能再去你家里打游戏?我上次考了满分。”
她妈妈并不干涉女儿的行为,显然对壱马很熟悉很放心,北人带着一肚子气被冷落在一旁,看着壱马对个邻居小孩温柔小意,觉得十分荒谬:这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吗?是壱马有两张脸,还是他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幸好七楼到的很快,电梯空下来,温度瞬间降到零点。
北人死死瞪着壱马,忍到门关的一刻终于爆发了: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壱马防备地抱起双臂,眼神冷淡:“说什么?”
“那个人!他到底是谁?你出轨了吗?这就是我们离婚的原因是不是——你跟他睡了?什么时候?在这里?!”
他想吐。
壱马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竟然笑了声:“这就是你想起来的东西?”
北人把手里的包砸到地上了,波加曼跌了个跟头滚出来,灰头土脸地趴在壱马面前。
壱马愣了一下。
北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崩溃的冲动:“我不想和你吵架,你也不要这个样子。他到底是谁?你解释,我在听。”
壱马还在看那个玩偶,北人走了两步,想把它踢走,壱马抢先一步把他捡起来,拍拍灰,一副珍惜的样子。
北人不明白。
壱马却不管他,拿了玩偶就要走,北人拦住他,坚持又说了一遍:
“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壱马漫不经心地说,根本不看他,“分居期间约会没有触犯任何法律,跟你更没有任何关系。”
TBC
北人摔门走了,壱马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他把波加曼放进洗衣机,就在旁边抽了一口烟,烟灰缸在客厅,他过去灭烟顺便倒了杯酒拿上。
烘干的玩偶摸起来很柔滑,带着洗衣剂的薄荷味,他把这个嘴巴歪掉了的波加曼放进口袋,带着一起去了卫生间。
运势师每年说的话都不一样,十年前他会把每一句指示如奉纶音,现在已经淡了。卧室的角落里挤满了各种玩具,阳光好的时候他喜欢在地毯上睡午觉,最闲的那段时间,午后会是他一天里为数不多开心的时光。
波加曼被他放到枕头边,他吃了药把脸埋进被子里,过了十五分钟,快要睡着了,心里不踏实,迷糊着伸手还是把这个失而复得的玩偶抱在怀里。
他终于觉得安全了些,蜷成一团正准备陷入黑甜乡,隐约间密码锁叫唤起来,他不想管,想着怎样都无所谓,被子刚盖住耳朵,有人就进了卧室。
壱马干脆整个人都滑到被子里了。
北人走过来跪到床上,拉着他的被子往下扯,壱马躺在里面不好用力,一下子就被夺走去大半。
只穿着睡衣有点冷,壱马干脆坐起来,默不作声拽住另一边,就这么开始和他拔河。
北人拽到额头冒汗,咬牙看着一直低头的壱马,突然松开手,壱马猝不及防向后一倒,北人趁这机会上前,拿住波加曼塞回自己的衣服领口。
“你干什么?!”
壱马爬起来怒视他。
北人学着他的样子冷淡道:“回来拿我自己的东西,都离婚了,总不好放在你这里。”
壱马脸红了——气的:“这是我的。”
“这是我从我家里找到的。”
“是你偷的!”
他提高了声音,窗沿上乔巴的帽子颤了颤,好象是被吓了一跳。
北人挑起眉:“是吗,”他坐到床边,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我不记得了,你得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壱马恨恨盯着他,然后又看了眼他怀里的波加曼,就在北人以为他会开口的时候,他直接拉过被子背对这边躺下了:
“你拿走吧,记得把门关上。”
北人只愣了两秒钟。
他干脆扑了上去,发狠地拽开那团该死的被子,壱马在下面踹他,他就用膝盖压他的肚子,什么分寸什么控制全都抛在脑后,被子可怜兮兮地掉到床下,波加曼仰躺在上面,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
北人的手要大一些,而且正是怒气上头不管不顾,很快握住壱马的手腕把他压住,他喘着气压低身子,两人的鼻尖就快要碰上。壱马也出了汗,嘴唇鲜红,眼珠乌黑,整个人像是消耗过度似的透出一股病态的妍丽。
北人意识到这是他失忆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没有化妆的壱马,对方看起来比他这个才受重伤的人还要不健康。
哈,过得不好才对。
他直视着身下的人,不许他再逃避:“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那个法国人约会的?”
壱马不答。
北人下手越发狠,知道明天他手腕上已经会留下痕迹:“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要离婚的是不是?”他一口气把刚刚反复折磨自己的问题全都扔出去,“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的真爱?还是你就想随便找个人,是谁都无所谓?”
他努力了,但尾音还是带了哭腔。
壱马古怪地审视他:“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该疯吗?你把我接回来,不就是想看我发疯吗?”
壱马深吸一口气:“你先下去。”
“不。除非你说清楚。”
“你想听什么?”
“你是不是为了他跟我离婚的,如果不是,又是为了谁?”
壱马眯起眼,北人突然看不懂他的神色,有哪里不对,还没等他想清楚,壱马就开了口:
“你好像认定是我出轨了。”
“我——”
“是因为你一直都这么想的吗?你觉得我会爱上别人。”
“不,我没有,是因为那个人,他、”
“所以你没有想起来。”
对话的走势滑向了不可测的方向,北人压住心底的不安:“你没有喜欢别人,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壱马被这句话彻底逗笑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此刻更荒谬的瞬间了,他张着嘴笑了会儿,看着彻底慌张起来的北人,抬起头,几乎要贴着他的嘴唇 ,慢慢用气声说:
“是你提的离婚,小北,我只是同意了而已。”
北人僵住了。
这不对,他的思维生锈一样动也不动,北人感觉到背上开始出汗,他慌不择路地抓住唯一的线索:
“是、是我抓住你出轨所以才——”
“哦,”壱马无可无不可,“你手机里有律师的电话吧,去问她好了,这种对你有利的证据,肯定很重要。”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北人凝固成一具塑料人偶,壱马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反应,伸手把他推开,低头整理被拉乱的衣服。
刚才一片混乱,他的脖子和胸前都多了几道红痕,他完全没在意地重新系好扣子,北人跪坐在旁边,结结巴巴道:
“我不明白、如果你没有出轨,那我为什么要、提出、”
壱马把波加曼和被子都捡起来,才回头看他:
“你怎么没考虑一下是你移情别恋的可能?”
北人想也没想:“那不可能。”
“为什么?也许只是你暂时没想起来。”壱马盖好被子,“说不定这段时间正有人为你的消失伤心欲绝的。”
“我没有。”
壱马嗤笑,却没说什么,显然不耐烦继续和他进行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
北人却不许他躺下,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他来不及仔细查看,就抓住那点感觉开了口:
“我不会那么做的。”
他用了最郑重的语气。
壱马敷衍地点头:“人是会变的,但是你现在能这么想,真是不错。”
“不是,”北人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看着他,“你没明白。”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壱马好像是吓到了,用手摸了下他的额头:“你头晕吗?身上冷吗?”
北人固执地摇头:“我说我没有喜欢别人是因为,我想起来我爱你了——我这么爱你的话,就绝不会背叛。”
因为想起来了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模样,才会如此确定。
这不是少年对感情至高无上的幻想,也不是对忠贞的迷信,更不是对自身道德的无脑维护,就只是、就只是、
恨和不满都有,可就算如此,我始终想着的只有你一个人。
壱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北人的脸还是很红,眼睛里含着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十七岁独自上京的那个乡下少年勇往无前的真诚。
他慢慢收回手,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他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这句表白,亦不知要如何收拾自己这颗又被扰乱的心。
太可恨了——
要离开的是他,擅自在外面受了伤的也是他,失忆就失忆,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就自顾自说起这种话的还是他——
凭什么?
心剧烈跳起来,撞的耳朵嗡鸣,体内横生出烦躁,壱马推开北人:
“等你全部想起来再说吧。”
等全想起来就滚蛋。
不知道拜佛对这种伤情有没有帮助。
北人却不依:“那你,没有喜欢别人。”
壱马额头上青筋跳了跳:“说了跟你没有关系。”
“……好吧,”北人让开点地方,不再继续刺激他,“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练习?”
“明天是三人合练。”
“哦。我还能继续住在这里吗?”
“你随便。”壱马重新把波加曼抱在怀里。
“你愿意接我过来是不是说明我们还有机会啊?”
“不能说明。你能闭嘴吗、”
“最后一个问题。”
“……”
“我到底为什么要提出离婚?”
壱马背对着他躺下闭上眼睛。
北人耐心地等。
过了三分钟,才有答案飘过来:
“不知道。”
北人没忍住惊讶:“什么?”
壱马的声音毫无情绪:“你说要离婚,我说可以,然后你就搬出去了,就这样。”
北人开始憎恨他们长大后的行事方式,好像生活就是几个干瘪的短句,里面既没有乐趣,也没有生机。
“那你就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滚了。”
北人闭上嘴,盯了会儿壱马的后脑勺,还是跳下床离开了。
回到客卧洗完澡,刚刚闪过脑海的回忆才清晰起来,北人看见这间房子的客厅,他们一起蜷缩在最小的沙发上,他抱着壱马的腰不肯放手,壱马拉着他的头发让他抬头然后亲了他的鼻尖一下。
“就这么办吧,HIRO虽然那么说了,但态度是默认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不能代表公司的态度。”
北人察觉到自己很累:“可是又要三个月不见了。”
壱马拍了他的脑袋:“这是工作。”
“不要,你去看我。”
“……你买个直升机送我,我随时去看你。”
他就更心累了,脑袋在壱马胸前蹭来蹭去,壱马又疼爱他又拿他没办法:“只有三个月,回来可以一起过圣诞。”
他想了想,爬起来一脸兴奋:“我可以去找你!过……过万圣节!”
“……”
“好啦,我不会去的,”节日是重要的社交场合,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刚开始接触新世界的人来说,“但你都不说要补偿我。”
“我给你买了新鞋。”
“还想要别的。”
壱马就很认真地问:“是什么?”一副就算是星星也要买来的坚定态度。
北人害羞地笑了下,凑到他耳边:“我帮你排练这次要拍的床戏好不好,这样我想你的时候就有的可看了。”
……
……
……
回忆及时中止,北人感恩地吸了口气,捂着脑袋开始思考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次的回忆在吵架之后,所以他们是和好了的,那就是后面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
壱马说不知道,看起来不像是撒谎,他也没有必要撒这种很容易就能戳破的谎言。
那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网上离婚的消息倒是有几个,但一看就是局外人编出来的,官方发布的全是经过掩饰的内容。
该问谁,该从哪里开始调查?
他会把这种隐私告诉谁,谁又能从外人的角度给出有用的信息?
北人忍住了去翻手里里录像的冲动,先打开联系人列表,他看过阵、LIKIYA、彰吾、树、翔吾、昂秀和龙的名字,几番思索后终于下定决心,向其中一人发送了消息。
第二天他起的比壱马还早,还算熟练地做了两人份的早餐,壱马明显很惊讶,但什么也没问。
唱歌的时候他状态很好,老师一脸享受。
窗户外面的壱马和RIKU并排站着,后者欣慰开口:
“北人看起来好多了,”专门扭头看了眼壱马,“比之前都要好。”
他期盼相方能接收到话里的信息,结果壱马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今天是不错。”
RIKU看他专注看着北人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他一把拦住壱马的肩膀:“我真的太想你们了。”
“……”壱马终于舍得把眼睛拔出来按到他身上,语气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可什么都没想。”
壱马摇摇头,重新看向北人,北人比之前有了些余力,捉住他的目光冲他笑笑,和很多年前一模一样。
一无所有,又胜券在握。
他回忆起最开始,他们都揣揣不安等待命运抉择的时候,RIKU一腔不成功绝不回头的执拗,他只想着不能余生都在懊悔当初,只有北人,捧着那点有些可笑的信心,像一株微弱、但却一直没有熄灭的烛火坚持到了最后。
全身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心怕痒似的缩紧,壱马想着昨天他们的对话和北人的表现,试图找出线索:
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
TBC
第一次全体排练结束,壱马还有行程先一步离开,随着门在他身后合上,在场所有人隐晦的打量目光变得正大光明起来,北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恶意的窥探,他带上帽子挡住大半视线,走过去和两位队长告别:
他说自己要去医院复诊。
阵就急吼吼把他赶走了。
离医院两站地铁有个大型商圈,他先去旁边的文具店买了个A5的本子,然后到星巴克点了杯美式。冰块化了三分之一,他也画满了两张纸,彰吾才在他对面坐下。
他竖起本子,彰吾并没有探头去看,而是搅了两下手里的拿铁,舒适地松了口气。
北人写完最后一笔,才抬头看他:
“刚才笑什么?”
“因为看到别人的爱情太美好了,所以忍不住觉得很幸福。”
北人恶寒,捂住额头心想自己真是从来都搞不懂route C这几个人,A组自闭一点,B组开朗,只有C组好像全是从异次元来的,有一种不被理解也无所谓的坦然和愉悦——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壱马和他们之间奇怪的联系的。
彰吾耸耸肩:“我说错了?”
北人把本子合上,斟酌了一下语句:“我选你只是因为,你和我最不熟悉,如果选择‘我’的朋友,他们多少会有失偏颇——”
“不,”彰吾轻松地道,“你先来问我是因为我是壱马的朋友。”
北人板起脸。
“我很高兴,真的,北人,”彰吾放柔了语气,“很多时候态度比事实本身要重要的多,不管你是出于胆怯还是不舍,我们能坐在这里起码说明你还想给你们一个机会。”
北人没有留给他反应的余地:
“所以你觉得我们能继续在一起对他是件好事?”
彰吾微微吃惊,但立刻回答了:“是的,虽然其他人有他们的看法,但我是这样想的没有错。”
北人的背仍然绷紧着,但起码有二分之一的心被他放下了。
彰吾喝了口咖啡,摊摊手:“你想问什么?”
北人把眼前的头发向后拨去,重新把本子打开,转向给彰吾,上面是一条时间轴,从上到下写了这些年壱马和他身上发生的大新闻。
其实比想象中要少得多,前面他们按部就班的发展,团队的工作主要在巡演,个人资源零零散散,并没有特别突出的。2021年他们宣布订婚,2022年正式结婚,过了几乎空白的一年半后,他自己出演了网飞当年主推日剧的主角,又过了半年,壱马通过一个小成本电影在好莱坞展露头角。
24年到26年秋天是他们最活跃的时期,事业步步高升的同时也展示了很多甜蜜的生活,去年冬天壱马接了一部拍摄时间长达半年的奇幻剧,而他则宣布作为歌手solo出道,准备专辑的同时带着成员一起演配角在不同剧集中刷脸。
热闹转向平静的时间点被北人画了一个重重的黑点,他用笔尖点着这里:
“——我们就是从这时候分居的。”
彰吾仔细看着这张纸,闻言点头:“差不多,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们都不是会把这种事向外说的人。”
捏着笔的手紧了紧,北人声音很低:
“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吃草酸艾斯西酞普兰的吗?”
非常难念的名字,但是他说的很顺滑,一点磕绊都没有打,可见是已经在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了。
彰吾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知道他在问什么:
“不,他的情况严重到需要吃药是在今年初,有关这一点,你可以不用想太多,就我知道的情况——你对此应该是一无所知的。”
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怎么能?”
“壱马不想让你知道,而介于你们分居的很彻底,所以。”
“……但我应该知道,”北人抿抿唇,“也许就是因为我。”
彰吾“唔”了声,对着北人的怒目依然轻松:“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但我知道那对你们都不轻松,你也能猜出来导致昂秀他们态度的原因:你过的也不好。所以,这不是谁的责任,你们都在经历一些难捱的时光,没有必要觉得有义务解决对方的痛苦。”
他说的太轻飘飘了,尽管理智告诉北人这有道理,但情绪还是烦躁起来,人都讨厌承认自己的无能,尤其是对失忆的他而言,这简直是双重打击。
彰吾没有管他是怎么消化自己的话的,而是直接问道:
“我想知道你现在想起什么了。”
北人把本子翻过第二页,喝了一口咖啡,在弥漫的苦涩里开口:
“有关我们结婚,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从时间线可以很容易推测出来,他们直接失业是因为出柜。而根据网络上的消息,之后他们资源的腾飞也是因为此——一个在国际影视行业很有影响力的资本集团站在了他们身后,帮助他们突破日本保守派的封锁、在国际上打出名号。
北人从进入这个行业开始就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这种“帮助”并非因为他或壱马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有着别人不具备的潜力,而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愿意站出来承认的勇气。
那只看不见的手要用他们来扩展自身文化的影响力,这是被利用,当然,但这对他们的并无坏处:他们可以做自己、与此同时成就一番事业。
问题正在于此,壱马和他结婚的时候知道后面会有这样的柳暗花明吗?如果不知道——那他们就是一对为了名头放弃人生的爱情傻子,只不过走运被狗屎运砸中;而如果是后者……
“我们被拍到了,对方开价很高,公司也愿意出钱,条件是我们分手,”北人闭着眼睛,眉头紧锁,“我们吵了很多次,我记不太清在吵什么了,只有一次,是在我家里。”
在小林,在他长大的那间卧室里,浴室的水压依旧不好,他们都只冲了个凉水澡,头发还在滴水就开始争执。
壱马很焦虑、还很害怕,他和他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有RIKU,还有剩下十三个同伴。
他们都发了脾气,壱马问如果赌输了怎么办,如果他们没能靠着“同性恋”的标签获得关注怎么办?
问题来来回回,就是没有答案,成年人的生活就是一团乱麻,没有父母来告诉你结果,这次甚至没有公司兜底——一旦输了,是真的万劫不复。
怎么吵的他也没记起来,只记得他走过去抱住壱马,跟他说没关系,大不了打工还钱,反正他们还没老,一把力气总是有。
然后他求婚了。
没有戒指,也没有盛大浪漫的场面,和他少年时候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和他的爱人被逼到悬崖尽头,他站在离深渊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手跟壱马说:
我们结婚吧。
这段回忆想起来就让他鼻子发酸,北人反复去确认想要想起更多,却只能找到无用的细节:窗外飘过的气球,书柜上崭新的手办,还有壱马瞬间安下心的表情。
彰吾一言不发地听他叙述,因他声音里痛苦递增而露出悲哀的同情,北人把想说的话说完,良久才喃喃道:
“这不是真的,对吧?”
彰吾沉默。
“求婚的不是我,我不想承认,但我了解自己——我是不是跟他提了分手?”
彰吾吸了口气:“在你们结婚后很久我才知道这件事的,壱马喝醉了问我,是不是如果开始便拒绝,之后就会一直不情愿。”
壱马觉得他不情愿,觉得他从始至终都憎恨这场为了谋求更大利益的婚姻,觉得他想要离开。
北人觉得心像是被人拽了一下,很酸,又很空。这大概是未来的自己的情感,北人呆呆地伸手捂住胸口,想要把心按回原地。
……其实他没有。
所以他才会做这样的梦,才会有这样的“幻觉”装作回忆被他想起。那个长大了的自己其实想要承担更多,要是求婚的是自己就好了——要是他先向壱马伸出手就好了。
彰吾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也许你该把这些和壱马谈谈。”
北人摇摇头。
彰吾没有追问。
他们又聊了些过去的事情,北人想起来的不多,他也不愿意完全听别人叙述。
那是他亲手创造的生活,是他刻骨铭心(不管是否正面)的爱情,任何片面的形容都会显得格外虚假。
彰吾建议他去问更多的人:
“你可以不用问我们具体的事情,只问我们的看法——事情本身只有经历的人了解,但旁人的态度也许会启发你更快的想起来。”
也许他会听到对壱马的不满,不过北人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未来的自己对壱马也有着不小的怨言。
北人已经度过了突然而至的低落情绪,转而好奇地问道:
“你就不怕我全部想起来之后和他彻底没希望了吗?”
彰吾想了想,严肃道:“如果是那样,也没有办法了。”又道,“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样不像是无法挽回的样子。”
北人出神地想了想,还是觉得可以暂时不用考虑未来自己的想法:现在在这里的是他,比起搞清楚自己原本的打算,他更想和壱马快点和好。
毕竟,他真的……很爱他。
为了把本子拿回去,北人又去买了个包,彰吾尽责地陪到最后一秒钟,北人叫住他:
“你会选第一个选谁?”他没忍住好奇,“如果你是我的话。”
彰吾笑得有点奇怪:
“会选一个无法拒绝我的人,大概率是龙,比起偏向我或者偏向对方,我更需要中立而全面的信息。我没有那么重要的人,重要到能让我在客观面前退缩。”
北人不想脸红,彰吾没有取笑他的意思:“我其实很羡慕……能为此而心软是一种幸福。”
北人没太钻研这些话,他拎着包回家,把阿姨做好的晚餐热了两次才瞪到壱马回家。
他把餐具摆好,壱马就坐下了,以为他有要事宣布。
北人看着他一粒一粒夹米吃,放下筷子清清嗓子开口:
“我不小心看见你放到柜子里的药了。”
壱马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是那种受伤后面对威胁异常凶狠的兽类的眼神,北人立刻就想不管不顾地过去抱住他,但还是忍住了:
“就是、抱歉。”
他继续低头吃饭,感受到壱马的防御在慢慢消弱,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北人也不失望,吃完饭洗了澡拿着他从自己房子里搜刮出的另一个东西跑到书房门口。
壱马古怪地盯着他手里的红色手柄:
“……什么?”
北人笑眯眯地说:
“我想起来这是你送我的礼物了,反正你也要玩,不如带我一起?医生说了,多接触以前熟悉的事物对恢复记忆会有很大的帮助。”
结果壱马的眼神更古怪了,但他没有拒绝,而是后退一步:
“进来吧,”他歪歪头,“想玩什么?”
TBC
在第三次想要直接把手柄扔出去的时候,壱马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旁边的北人对着冻结的画面“欸”了一声,壱马胡乱挥挥手:
“我去倒点水。”
北人低头继续熟悉操作,在他背后喊了句:“我要橙汁!”
任何一个艺人营养师看到都会皱眉的枫糖浆注入杯中,壱马转身拿出冰块,模具是翔平很多年前送的,做出来的冰块是球形,翔平说他可以当成糖含着吃掉。
事实证明,冰就是冰,长得再像也不是糖。
情绪又要向下落,壱马手撑着吧台向窗外看,天空是紫黑色的,有浅色的云在缓慢挪动,只是冷色下不再蓬松,反而显出一种金属的厚重。
一只猫从楼间跳出来,在月光下梳洗毛发,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
布鲁斯很喜欢猫,他说有一只猫在战场上救了他的命,壱马问为什么战场会有猫,布鲁说战场上什么都会有。
他就没再继续问,布鲁斯习惯了两人相处中这样小小的“虐待”,并不在意地继续切菜,壱马抱着酒瓶看他:“你应该找一个会问下去的人。”
会配合你的节奏,会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取悦你的人。
布鲁斯不厌其烦地和他解释:“我不在意这些。”他才退伍没几年,主业是在世界各处游荡顺便谈在常人眼里完全不健康的恋爱,副业是枪械教练,会给一些剧组做顾问,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壱马遇见过很多追求他的职业、外形和财富的男男女女,但是他第一眼看到布鲁斯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男人并非为被以上条件打动,他是被他的创伤和痛苦吸引而来。
就像鲨鱼,布鲁斯自己说的。
他跟在他身后,帮他做一切事情、倾听他所有无逻辑的抱怨,最好的一点是,布鲁斯从不会催促他痊愈。
“你为什么不去做个心理医生?”
“那样不能选择病人,我对丑陋的容忍度很低。”
“……而这就是你经历过战争后的感悟。”
“是啊,”布鲁斯把枪组装好递给他,“试试,这个型号的左轮已经停产了。”
他接过,举在眼前,布鲁斯一边调整他的动作一边继续说:“就是看了太多死亡才会这么放纵自己,壱马可以不用理解我,只要享受我的陪伴就好了。”
壱马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理解”他人的能力,他的情绪很脆弱,同理心会轻易折断底线。但是布鲁斯太——自如?恬不知耻?完全没有克制反而显得天真可爱?总之,他还是慢慢地开始思考这些事情:他前半生所坚持的“应该如此”是不是其实都毫无意义,也许追求道理上的正确本身是一种完美主义的傲慢。
爱情不是一定要让人觉得快乐,婚姻也并非不能容纳龌龊,最重要的是犯错:不是不可原谅,甚至不被原谅也可以继续下去。
所以他把北人接回来了,他也不知道这是出于不舍还是在期待什么,他告诉自己不用想那么多,就算这是个错误也没有关系。
结果布鲁斯难得地表示了反对。
“为什么?”他不明白,“如果我的情况继续变糟,你应该是唯一高兴的那个人。”
“我当然不会!”布鲁斯难得发怒。
他说他就是这么想的。
布鲁斯隔了一周才来找他,和他解释明白:“我不是在享受你的痛苦,壱马,我是因为我们本质有着同一种烦恼才向你靠近的——但是后来我开始喜欢你了,伤口不是必需品,你才是。”
壱马把自己的毫无波动归咎于药物,出于对布鲁斯提供过的帮助的尊重,他仔细思考了一天,然后拒绝了布鲁斯:
你很好,但我并不喜欢你。
他这次更能理解自己了一些:即使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他内心深处需要的东西依然不是温柔、体贴和陪伴。
他觉得自己渴望的是更野蛮、更有活力——甚至是冰冷的东西。
布鲁斯失望,但没有太意外,他们照常相处,但壱马发现自己开始心不在焉:有更吸引他的东西出现了。
他端着两个杯子回去,北人已经快把第一个攻略视频刷完了,他兴奋地跟他说这种战术他很喜欢,一定是他之前就常用的,所以他肯定会马上学会。
壱马知道这不可能。
事实是北人从没有喜欢过游戏,乃至番剧和漫画。恋爱后、结婚后他送给北人很多相关的东西,但是北人连尝试的热情都欠奉,他只愿意当个生活玩家,比起享受竞技乐趣的玩游戏,他更像是在触摸另一个世界,充满浅尝辄止的克制。
壱马没有勉强他——好吧,真相是壱马从来没有勉强成功他,其他人会出于社交考虑应付一下,北人则完全没有。
他不知道北人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曾经会和他一起玩游戏,他只是以看笑话的心态欣赏北人笨拙的尝试,他甚至没有做到一个老玩家应有的礼貌:放慢速度等对方适应,他以自己的习惯主导了整个进程,冷漠地看着北人跌跌撞撞——
不减热情。
为什么会这样?
好奇心睡醒了一样向外探出触角,壱马决心看看北人的探索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一直陪着他直到必须睡觉的时间,终于没忍住问道:
“为什么这么想学会?”
北人有点被打击到了,满头大汗仰躺在地毯上:“因为之前就会啊,明明是自己的东西,现在却不会了很可恶啊。”
所以是因为不甘心。
壱马没告诉他这不是他“曾有的东西”,而是说以后随时来,北人看着他笑,好像是说:嘿,我终于找到你的弱点了!
壱马一直到很多天后的早上想起他的表情还是会笑出声。
*
巡演前他们专门为北人准备了一次完整的彩排,一切都按正式演出进行,只有武修记忆的北人紧张到过呼吸,他扔下话筒往后台跑,所有人看着壱马。
……好吧。
他追过去,在路上好奇地想为什么树和昂秀没有动作,他知道北人分别找了他们聊天,怎么从结果看,反倒是他把他们说服了。
他忍住了从北人那里骗出对话的冲动,他们没有聊过这个,但不约而同地尊重了彼此在队友里有更亲密的朋友。他们的事业和生活都紧密牵扯在一起,留有隐私的余地会让他们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路上碰见的所有人都在给他指路,壱马觉得自己像是万众期待的王子,被整个世界推动着去拯救公主,刚去买饮料的经纪人也出现了,递给他一个纸袋子。
于是,壱马全副武装地闯进了那间狭小的杂物间,他的公主正在一个破烂沙发上抱膝盖而坐,壱马反手关上门,知道北人已经闻出了自己的气味。
他没说话,安静地靠着北人坐下,条件所限,他们完全挤在一起,好消息是北人没有避开,坏消息是壱马开始觉得这里太热,他出汗了。
装着饮料的袋子是冰的,他把里面的杯子拿出来,发现是两杯星冰乐,一个焦糖,还有一杯是抹茶。
他选了绿色的那个,把另一杯递过去,北人被冰了一下,吓得抬起头,他整张脸都是红的,还在喘息,壱马把吸管放在他唇边,北人咬上喝了一口,然后就摇头:
“不要了。”
壱马把杯子放回去,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该不该开口,等回过神北人已经完全靠在他身上了,一副要哭又强忍着的样子,他侧头看了眼,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接吻。
那时候他们还在前辈的演唱会后台坐着最基础的工作,还要被摄像机追逐,不能露出太多愤恨。他们会红的,所以这些影像会变成打动粉丝的利器,他们会被心疼、会被同情、会被怜惜,如此这些枯燥和疲惫才不会白费。但这都是虚无缥缈的以后,现实是乏味重复根本看不见意义的重复性劳动。
表现出狼狈是工作重要的一部分,道理是明白的,但忍耐总有极限。是他先找到那个无人角落的,北人紧跟着跌跌撞撞进来,他们只有很短的时间能逃开大人们的管理,没有语言、亦无提前商量好的周全,他们快速吻在一起,躁动难安的情欲迅速在空气里发酵,只差一个火星即可引爆。
他攥着北人的领子,北人的手伸进他的裤子。
尝到的是汗,闻到的也是汗,两具汗津津的年轻肉体鲁莽又急切地贴合在一起。
只有五分钟、四分钟、然后是秒数的倒计时。
这完全不是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会做出来的事情,他那时候只是隐约察觉到了自己对于同性的关注,北人倒是很早就搞清楚了取向,但如此冒进的冲动也实属意料之外。
他没放在心上,甚至懒得哄骗自己这是意外,只觉得此后绝无相类之事,也许很多年后他会以为这段记忆是一次不体面但足够满足的春梦。
结果很快就有了第二次。
然后是第三次,在宾馆,第四次他把北人带回了家。
他们之间没有一个确切的开始:像是一个眼神、一个问询,一个准确的、在之后的日子里会被反复纪念的时间点。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的队友、伙伴及竞争对手起了心思,也不知道这种单纯的欲望是什么时候变成了更可靠、更能坚持的感情联系。
他觉得北人也说不明白。
除了订婚和结婚纪念日,他们没有另外一个可以堂而皇之炫耀的瞬间。
北人把他贴的很紧,就像那天一样。他们都穿着丝质衬衫,被汗沾湿后变成透明,如同赤身裸体。
你也想起那时了吗?
壱马低头看着北人,伸手把沾到他额头上的头发别到耳后,北人撑着他的大腿支起身,用缓慢而坚持的速度靠近。
壱马没动,北人觉得这是默认,眼睛害羞似的半合起来,嘴巴微微张开,壱马闻到了焦糖的甜腻。
他一直等到北人嘴唇落下的前一秒才偏头躲开,北人半是失望半是恼怒地重重栽在他的肩窝,睫毛刷过颧骨像是被一柄小刀刺伤。
“我想起来一件事。”他慢条斯理地咬北人的耳朵,看着他脖子红的要滴血,腿不老实地往上蹭。
北人恨恨:“什么?”
“你问我,假如你出轨了我会怎么做,我说我会哭一场分手,祝福你、说不定还会参加你的婚礼。”
“谢谢啊。”
“然后我问你会怎么做。”
北人哼了声:“我还能干什么?”
“你说你会杀了我。”
北人僵住了,壱马把他推开,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看,我这是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他伸手点了点北人的下唇。
“……我就是我。”
壱马耸耸肩:“等你想起来再说。”
北人却立刻抓住他的话头:“你说的,等想起来就可以了。”
等你想起来就不想要了。
他没真的说出口,但北人肯定听见了,但还是执拗地盯着他,壱马无所谓地点头。
北人又失了全身力气一样倒回去,手滑下肩膀堪堪停在危险的位置,壱马算算时间:“要再喝点水吗?”
北人猫一样在他肩膀上蹭头发,门突然被敲响,工作人员模糊的声音传来:
“请问——”
“有人!”
外面的声音诺诺着淡去了,北人惊奇地看着刚刚厉声赶人的壱马,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壱马伸手把饮料拿过来插在他们中间。
北人下意识喝了一口,略嫌弃地扭头:
“太甜了。”
壱马把掌心冰凉的水都擦在他的衣服上:“又在娇气什么?”
“一直都太甜了。”
他说完想要继续腻歪,被壱马抵住了,北人看着他回忆和探究的目光,终于想起来——
他第一次进星巴克就是壱马带着的,他不知道该点什么,壱马就是点了两杯焦糖星冰乐。
这也值得生气吗?
北人没发现自己已经把有关巡演的紧张抛之脑后了,他开始苦思如何挽救。壱马沉思着收回手,把他“不至于吧!也太爱撒娇了!”了的神态尽收眼底,由此而生了想要磨牙的冲动。
然后就一边暗搓搓地磨牙一边想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以前没懂呢?
他知道自己有点小毛病,算是给人当弟弟、当后辈多了的后遗症,他总想当别人的哥哥、前辈,人家什么都得听他的,他怎么教人家就得怎么做。他能意识到,也自觉有在克制,可有些小细节总是察觉地不及时。
星巴克就是一件。
当时他们刚滚在一起没多久,在床上两人旗鼓相当,都是从头学起,可在另一方面——“做一个城里人”的领域,他又有了前辈、领头人的自觉。
所以他对北人做了哥哥们对他做的事情:热情地介绍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并期待北人能够认同自己的品味,成为完全追随他的后辈。
星冰乐、衣服、游戏、漫画——
他做了挺多这样的事情。
北人后来在采访里说,那杯星冰乐是“东京的味道”:他当时读到只觉得形容贴切,直到今天才反应过来其中充满自尊的疏离感。
让人意识到人与人生来不同、少年时候的窘迫和不足,对北人来说一杯星冰乐,对他来说则是一瓶香水。他第一次闻到,觉得很好闻,香料和昂贵带来的双重好闻,所以他决心要享受于此,成为哥哥们一样能在这个世界游刃有余的大人。
而北人说这是东京的味道,心里其实觉得“太甜了”,他不喜欢。
他们都看见了更好更崭新的世界,他努力融进去,并不热衷,但也肯定自己积极的态度,北人也看见了,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他向上看了一眼,然后走开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壱马终于明白那时候他们的拧巴源自何处,他认为北人对那个世界的抵御与反抗是对他的轻视,所以他更想改变北人了,北人一直不喜欢被勉强,却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离开。
有的人的骄傲是外露的不服输不认命,有人的骄傲却是对所谓“更好”的平淡以待。
壱马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人,北人不知道缘由,下意识想躲,躲到一半反应过来:他这次可什么都没干!于是又理直气壮瞪回来。壱马扶额开始抖肩膀,北人吓了一跳,回神才发现他在笑,而且越笑越大声。
说起来自从他失忆之后,这是第一次看见壱马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笑什么?”北人小心地推推他。
壱马笑够才停下,按住北人的肩膀:“听我说—”
北人立刻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表演、演戏、采访,这些工作你之前做的是挺好,但不是完美,你不用想着要去和‘他’一模一样。就像你对我一样,做你想做的,不用管那家伙。”
从世俗的角度看未来的你当然要比十七岁的你成功、优秀,但未来的生活对现在的你而言,也许就像那杯星冰乐——“太甜了”。
你可以骄傲地走过它,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如同我钟爱的那样。
从他们挣脱狭小的杂物间开始,北人的表现就自然起来,所有人都把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安可演习也结束,北人跟在壱马身后退场,他累的满身汗,脚步都有些踉跄。
壱马停了一下让他靠住,北人随口说了句谢谢,听见他问:
“准备好了吗?”
——明天的正式演出。
“嗯,准备好了。”
——往后即将经历的所有。
TBC
【我们生活在过去和未来,而不是现在。】
翔吾把菜单递给服务员,等包间的门关上才对仍低着头的北人开口:
“怎么样?”
北人把面前的笔记本推回给他,拿起旁边的冰水喝了一口:“我没明白。”
“啊,这个是我下一次推书会的标题,很有意思吧。”
“……”北人回以沉默。
翔吾也不在意,唇角上酒窝绽开:“人们读故事,一侧是了解成因,另一侧是窥探未来。人活着也一样,由过去构成,迎接不停歇的未来。”他停顿了一下,歪头看向北人,“所以,活在当下到底是什么感觉?”
北人思考了一下:“……茫然?”他不是彻底没有过去,反而因为遗忘更专注于身后,倒是身前他感觉平平,只是被身边的一切推着走。
翔吾点头,在笔记上写了笔什么。北人双手撑着脸前倾看他:“可以聊正题了吗?”
正题是他的过去。
说来也奇怪,北人很容易找回了在翔吾面前的自在和放松,但他却一直拖延这次谈话,巡演进入收尾阶段,他才找到机会把翔吾请出来。
“如果是solo方面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这段时间我在学摄影,还有两个舞台剧——”
“是壱马。”
翔吾眨眨眼:“我以为你找很多人聊过了。”
北人摊手:“显然我们的离婚原因是个谜,我已经听到了不下十个版本,真感谢我们‘只有’十六个人。”
翔吾乐了,合上本子想了想很爽快地说:“作为队友,我会说是因为壱马出轨了。”
“那作为朋友呢?”
“作为朋友的话,”翔吾喝了口水,“我得告诉你个挺长的故事。”
翔吾的故事开始于一次误会。
时间是他们俩刚开始操来操去不久,虽然彼此心照不宣要保密,但毕竟年轻,欲望和情意偏偏又是最难隐藏的东西,所以难免疏漏。翔吾撞见他们在停车场角落亲热,因为是刚结束演出,体力流失的北人被壱马摁在墙上,从外人的视角出发——实在不太像是两情相悦。
北人呛了口水。
翔吾道:“后来我就单独找你,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助。”
北人当然说不用,翔吾就知道了。他答应保守秘密,但因为了解内情,和他们俩就走的越来越近,三个人最后成为了挺好的朋友。
作为朋友,翔吾知道的,自然是比其他人多一些的。
比如最开始的壱马很喜欢贴着北人,因为他是个看多了热血漫有处子情结的英雄主义笨蛋,北人则冷静得多,他的精力天生不如其他两位主唱,基础也浅,必须投入百分之八九十在组合里才能保证不落后。两厢加起来,难免会让人觉得前者爱的更多些。
北人沉默了一会儿哂笑:“事实也就是如此。”这该是恭维,他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这种事实的危险之处很难察觉,而一旦后果显现,会很难收拾。”翔吾又文绉绉起来,不过好在他很快回到了故事里。
十六个人里要被注意到是一件不小的挑战,尤其是在你没有站到中间的时候。壱马的照顾像一把伞罩住了北人,他处在安全但默默无闻的角落里,最开始他无暇顾及,等到终于有精力开始在意的时候,他决定自己应该用不同于壱马的风格站出来、被真正看见——这不是什么原则性、非常严重的事情,但对于两个从未有过有效沟通手段的小孩子而言,很小的问题无法挽回的演变为惊天动地的分歧。
他们吵了很多架。
翔吾劝过,还为此苦恼过,但当时他也只是个小孩子,在不能求助于大人的情况下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让他们尽可能多的共处一室。
“壱马只会那一种爱你的方式,你从没有教给他第二种,可以想象当你拒绝时候他的心情——他觉得你不再需要他,也就是不再爱他了。而且他还很委屈,觉得付出了很多却毫无收获。”
翔吾对着北人的目光点头:“是,我想了很多遍,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北人感觉头疼起来,他尽可能放空心情:“但我其实没有——”
“嗯。”
服务员进来上前菜,他们之间的安静染上了调料的世俗气。
北人先动了筷子,他没怎么尝出味道,反倒是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在躲翔吾,不是因为害怕他,而是因为畏惧太仔细的过往。
“其实我也可以去爱他的。”
翔吾耸耸肩:“你有你的方式。”
“后来呢?”
后来他们开始默不作声地竞争,用结果确认对错,然后分配话语权,这算是平衡的一种方式。但这种方式带来的副作用也很明显:他们不再像最开始那样亲近。爱和被爱显然是个学问,他们差一点就要在探索明白前分道扬镳,之所有没有,是因为——
“你们接吻被拍到了。”
邪恶大魔王重新出现,北人捂着额头苦笑出声,他已经猜到了后续发展:自己的男朋友重新找到了成为英雄的机会,他们相互照应,之间的别扭自然而然地消散不见。
又上了两道菜,翔吾眯起眼睛享受:“问题会被共同的敌人掩盖,但它们并没有消失。”
“你能不能,”说人话。北人清清嗓子:“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无聊,你不该这么认真记录分析的,没有人会想看这个,太平淡了。”
翔吾翻了个白眼,严肃鄙视了他的品味:“精彩的在后面,失忆是经典热门元素。”
“……”北人发现自己说不过他,只能换个话题:“出轨呢?你怎么还没提到这个?”
出轨之前是他们事业的快速发展期,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两人比赛似的达到新的高度,齐心协力把所有恶意踩在脚下。翔吾夸张地说他们是一对同性恋战神,在公众视野里击败保守派就像是捏碎薯片一样轻易。
北人做了个鬼脸,翔吾一边吹气一边喝汤:“哎呀,但也就是那个时间,我们都开始觉得壱马出轨了。”
哪来的“们”。
翔吾不好意思地随便比划了一下:“就是我们几个和你更亲近的,好吧,其实是我。”
曾经就算是冷战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看向你;就算是为了隐瞒而故作不熟悉的时候,他也会下意识靠近你在的方向,但那段时间,壱马总是在走神,总是漫不经心的,他甚至好几次接不上你的话。
更爱的那一方收回爱会更显眼,这符合能量守恒或者随便什么定律。“他没有那么在意你了,我说不好,但那些在意不会凭空消失对不对?尤其那是壱马,他总是很乐意去爱别人。”
“你是这样告诉我你的猜测的吗?”
翔吾放下勺子,无奈地看着北人薄怒的脸:“不,北人,事实上,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你是这么、你没有直说,但我很确定,你向我传递的就是这个意思。”
北人烦躁地向后靠在座椅上:“我有抓到那个第三者吗?”
“我以为你抓到了所以才提离婚的。”
“……所以到底有没有?”
“你没和我说过。”
律师那里也没有。
北人摇摇头,把手机拿出来,上推特搜了布鲁斯的全名,他只是个顾问,但因为外形俊美,社交帐号也有一万粉丝。
翔吾看着布鲁斯的照片,犹豫着点头:“我知道他……是壱马的朋友,大概是半年前出现在他身边的。”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北人,到底没问出口。
甜点上桌,竹叶的芬芳一扫饭菜的烟火气,北人咬牙切齿地一口吃掉半个,翔吾依然不紧不慢,还热心地帮他出主意:“你可直接去问那个布鲁斯。”
“这个呢?”北人突然想起来,搜了波加曼玩偶的照片递给翔吾,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在意的,手指竟紧张到发起抖来。
翔吾仔细看了眼抬头:“这是你们上节目去游乐园,壱马用射击游戏赢下来送你的礼物。”
送给他的?
“可他说这是他的。”
翔吾皱紧眉头回忆,几秒后才开口:“这么说也不是不行,那段时间你想讨好他来着,壱马问你想要什么的时候你就选了这个,但到底是他送给你的,说是他的、嗯,当然你们结婚了,这算共同财产?”
后面的话完全没有钻进耳朵,北人猛地站起身,他想起来了,那天、那天——
*
北人冲进酒店房间的时候,壱马刚睡醒,他迷茫又舒服地坐在床边,既不想去看手机里的消息,也不想站起来去洗澡,就这么放任自己泡在落日余晖里,几乎能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门被打开的声响破坏了所有安宁的错觉,壱马看着跑到满脸通红的北人,从被子里坐起来,手指熟门熟路地摁向他的太阳穴。
“又头疼了?”
北人盯着他的目光很复杂,壱马懒得分析,估计他是又记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也不打算问,简单地拽着他坐好,按照医生的嘱托一条条问他现在的感受。
“喝点水吧?”
听着没什么大碍,壱马抬腿要下床,脚刚沾地就感觉小臂一紧,北人把他拽住了。
不上不下,壱马正发愁到底该上床还是下来,北人已经开口了:
“你说让我做自己。”
壱马脸上温柔亲切的表情突然就消失了,他低头看着北人,睫毛遮住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北人固执地往下说:“我自己想继续爱你,所以我想找到之前我们离婚的原因。”
壱马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继续才开口:“那你找到了吗?”
北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大滴饱满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没有留下痕迹,像是一颗颗珍珠落在床单、衣服上砸碎了。
“你、”他哽咽着,“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心脏总共也就拳头大,经不起冰冷的珠子这样接连砸,泥泞一样的难受从里向外把壱马裹紧、然后向上,他感觉到窒息,立刻张大嘴巴深吸了两口气。
他想退,北人不肯放手。
“没有”、“我爱你”这些不该难说,他是个演员,还是个很有前景的演员!
北人把他的另一只手腕抓住,掌心的冷汗让壱马很不舒服,他向后抽了一下,北人攥得更紧:“你把我带回家,就是为了确认曾经的我是真的爱你,”他伤心的过了,说话的时候牙齿还在打架,“壱马,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把十七岁的吉野北人接回家,就只为了享受当初那点被他们一起挥霍掉的真心,然后又扔下他一个人,让他凭着对你的爱想起往后一切的不美好。
为什么要让他怀着希望找到绝望?
他们又开始角力,这次不是拉扯被子,而是壱马的手。他拽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不可能敌过一个愤怒又伤心的人,干脆放弃了,但转走了目光,好像多看一眼北人就会被灼伤。
“你走吧,这次协议离婚,什么条件我都会同意的。”
屏息片刻,北人猛地站起来:“到底是为什么?!你以为你说了这句话就能一走了之?我告诉你,我不同意!离婚,是,是我提的,但那是因为什么你不清楚吗?你那样折磨我——”
“我怎么折磨你?”壱马回头看他,眼睛里的刀子锋利刺人,“我怎么折磨你能让你最后连一句话都不肯和我多说?”
诉讼离婚才需要累积分居时间,北人提了离婚,搬走后消息全无,明明还是一起工作的,就真能做到一句私事不谈。
“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北人逼近他,“你根本早就不在乎我了。我说离婚你就同意,你甚至连原因都不好奇吗川村壱马!”
壱马抬头看他,竟然笑了出来:
“北人,一开始就不想结婚、要分手的人,是你。”
“我还需要什么理由才能放手成全你?”
TBC
他们最不堪的回忆有两段,第一段在结婚后不久,两人双双失业,北人靠着“同性恋”的标签和符合刻板印象的脸先一步找准时机复出,壱马困顿在家,两人的地位和恋爱初期时候彻底颠倒。
但是初期他们都对这个世界的真正残酷一无所知,对未来保有期望,最重要的是,年长的那个很愿意照顾另一个。
而彼时他们看起来事业和人生双重完蛋,野心与梦想一齐只换来了身边的这个家伙,北人自觉肩负了两个人的未来,辛苦的面目全非,偏偏又在壱马面前自觉是英雄,傲慢的不得了。
翔吾暗示的很对,这一点他不如壱马,他从不像他那样擅长去爱。
也许壱马从那个时候时就不开心了,北人努力去回想,还是只能想起来卑躬屈膝的难过和孤注一掷的紧张。他们都没有照顾好彼此。
这境遇好起来是因为壱马终于也找到了事业的突破口,他们重新并肩而立、势均力敌,爱情的火花在成功和荣誉间虚假地繁盛起来,顺逸暂时填补了那些窟窿,北人记得自己买下半个城市的玫瑰,而壱马帮他争取到了香奈儿的代言。
看、我们的爱情如此昂贵,谁也不能说它不够真实。
北人抬手捂住眼睛,想起他们离婚前不久的那段时光。
这次的不堪藏在水下,他们总是有了长进,每次吵架稍有苗头就有人及时退步,他们有那么大的房子,后退的余地接近无穷大。
他有他的事业,壱马也有自己的,团队的事情不用他们太操心。正常夫妇在恋爱结婚这么久后该有个孩子来迈入新篇章、来引入新的问题和挑战,他们没想做这个,又回不到过去,只能尴尬地悬在中间。
现在想想,是他又偷懒了。
壱马先提出恋爱、壱马总是不等他要求就吻他、壱马不会让他等待太久、壱马是求婚的那个人、壱马帮他们联系到了合适的前辈、壱马主动说他们应该和好——
当然他也全力以赴了,但习惯成自然,这次他依然等着,等着壱马来找出方法让他们重归激情。
他等啊等,等到了壱马不再落到他身上的眼神。
那天天气很好,新建的游乐场专门提前为他们开放了半小时,是小时候最想要的生日礼物。他在摄像机前活泼的过分,壱马笑着跟在身后,总算是恢复到低谷前的三分热情。
阳光带来有关生机和希望的错觉,他投篮赢了个能套在脖子上的冠军戒指,壱马收下,不过只肯戴在手腕上,他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兆头,于是撒娇让壱马去玩射击游戏。
壱马答应了,他们一起过去,身后的摄像机忠实记录下一切。奖品琳琅满目摆在两侧,壱马拿好枪,回头问他想要什么。
北人看了一圈,目光停在一只蓝色的胖企鹅上:
“这个!”
“这个?”壱马问了一句,明明他看清楚了的。
北人觉得心虚,他知道自己应该叫出来企鹅的名字的,但搜肠刮肚就是找不到,越是如此他越紧张,越紧张就越要表现得理直气壮,他迎着壱马不知道为什么让人难受的视线,用力点点头。
壱马说好。
这是游乐场的宣传片,主办方不会为难,很快奖品到手,壱马拿在手里没有要递出去的意思。
摄像师们相互看看识趣地没有催流程,北人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只能走过去,挠挠头:
“这个——”
壱马帮他把话说完:“这个波加曼是为我选的吧?”
北人没办法否认。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他觉得别扭,又没想清楚,直到后来他提离婚那天。
也是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在家休息了三天,壱马出差回来,两人相视一眼就算打过招呼,壱马去洗澡,他点了外卖吃掉。壱马出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眼桌子,知道他们早就不会相互留饭了——不差那点钱,何必吃不新鲜的呢——直接过去开冰箱拿酒。
他擦干净嘴坐在那里,看着壱马还在滴水的发尾,那句话心平气和地就冒了出来:
“我们离婚吧。”
壱马拿酒的手在空中顿了三秒钟,北人祈祷过那个该死的玻璃瓶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这样他就可以扑上去说当心玻璃我们去医院检查,可惜没有,酒瓶在空中留下平稳的轨迹,他最后的破釜沉舟只得到了简单的两个字:
“可以。”
壱马甚至没看他一眼,转身直接去了卧室。
他在静默半小时后冲进去拿自己的衣服,壱马冷眼旁观他翻的一团糟,最后拉上被子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他扔了很多衣服,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不直接哭出声上,回家才发现包里有个小小的波加曼。
现在他知道它叫什么了。
这个小东西凝集了北人惨痛的失败和他因爱生恨的那个人,被塞进衣柜里面是应得的下场,他不想看见、却又舍不得扔掉。
是自尊选了“出轨”这个猜测的,不然要他怎么接受呢,没有更好的人、没有别的人,他就是不爱他了。
他可以为了爱情打一场胜负未知的仗,可如果没有敌人呢?他该如何战斗、又该战胜谁?
他慢慢都想起来了,身体的记忆一并恢复。
北人的技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提升。追了每一场演唱会的他的粉丝捂着嘴高兴的哭,他在舞台上唱至最高处,回头的时候却只能找到一个人的目光。
陆跳起来冲他挥手,北人笑着给他比了个心,就这么转瞬的功夫,壱马已经开口,他看过去,仅仅抓住了半个在消逝边缘的微笑。
没有人会发现这些,镜头里他们相互对视、彼此示意,像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一对佳偶。
走出挫折、奔向希望的故事永远最受欢迎,他的人气再攀新高,巡演的主题是回归原点,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概念——他也真的在大众的期待下重新出发。因为最开始出于照顾他的考虑,他的唱段最少,位置固定在中间,这反而和场外的呼声相应和,全都成了他身上耀眼无比的披风。
再糟糕的生物也不会对一个重伤后努力工作的人口出恶言,北人姓名的tag下全是温暖和溢美之词,就连他的医生都不会拦住他看。
在睡不着的深夜,北人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干,他会一条条读粉丝留下的鼓励和夸奖,他会看哭,然后擦干净眼泪强迫自己入睡:他试图把全部的思绪集中在这些陌生人的身上,以此全心投入到演出中。
他表现的越来越好,他们于是调整了演出的时长,北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展示、和粉丝互动,他甚至接过了终场主持的任务。来的肯定不全是他的唯粉,但其他人也很乐意听他说话,就好像他被袭击却没有重伤、能在周围人帮助下很快恢复、并且名声大噪的好运会通过声音传递到她们。
“是因为大家,”北人说的真心实意,“是大家我才能坚持到现在,因为大家毫无保留的爱和支持,我才能鼓起勇气、才能日复一日地坚持到今天。”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北人不想,但是壱马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十六个人呈弧形站着,他们几乎是面对面。
只需要一抬眼,他就能看见壱马。
壱马穿着他们最后一套服装,黑色的衬衫凌乱地挂在身上,已经被汗完全打湿了。他的头发因为要拍戏戴假发剪的太短,此刻半湿着支在空中,显现出一种动物皮毛般的柔软——北人记得那种味道。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北人突然脑海中一片空白,壱马微微蹙眉,眼神带出了些绝不过分的关切。
词语在口中打了个磕绊,下面的话像是自己长脚跑了出去:
“其实在很久以前,在最开始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我有一段很难熬的时光,因为学习很痛苦、训练也艰难,这条路在当时的我看来暗无天日,绝想不到能有现在灿烂的一天。我一直觉得是我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出了阴霾,直到现在才明白不是——”
“出道前后,该吃的苦还是一样的吃,是后辈依然是后辈,难唱的歌还是需要练习很久,唯一的区别并不是我有如何了不起的长进,而是因为我拥有了大家的爱,”
眼睛周围发胀刺痛起来,北人用力眨一下,看着体育场内为他亮起的漫天星星:
“因为有这份爱,我的付出才值得、才会变成有价值的东西,我的存在才变成了能带来幸福的珍贵之物。”
我并非因为值得而被爱,而是因为被爱才值得。
我也难说勇敢,只是因为被爱才敢尝试向前。
艺术家、歌手……随便叫这个职业如何,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被爱高高捧起,没有千万双挥舞的手,他们只是孤芳自赏、惶恐于未来几何的陌生人。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爱,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我会一直拼尽全力的。”
他终于彻底地哭了出来,后面的话被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淹没,队友们集中到他的身边,都在担心他的身体——医生说过情绪不能过于激动,阵和彰吾拿起话筒开始救场,树和翔吾把纸递给他,北人听见LIKIYA在问工作人员能不能让他提前下去。
他以前并不是个会这样失态的人。
一片混乱里,北人仍是一下就准确地抓住了壱马的手,他们谁也没有退缩,北人哭的脸皱成一团,目光执着地看着他,好了,现在他只有哭着才有勇气注视自己的丈夫。
大概是明白对方足够善良,不会对这样的自己硬起心肠。
壱马慢慢靠到他身边,北人被他半抱站起来,观众们的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壱马在他耳边低声说:“再给她们说最后一句话吧。”,然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伸手打开了话筒。
队友们簇拥在周围,他们并肩站在中间,场馆勉强安静了一些。光线在眼泪里旋转扭曲,他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终于开口:
“谢谢大家,”他深吸一口气,“我也爱你们。”
尖叫声几乎撑破了整个密闭场所,地面开始下陷,又很快停住,助理拿着毛巾、药物冲上来,壱马被从他身边挤开,只留下一句:
“准备好,接下来还有安可。”
彰吾说选择比事实重要,这一次,壱马选择了没有听懂。
*
巡演的倒数第二站在宫崎,阵在北人面前“不经意”地提了三次:说这是壱马的提议。
他还是希望他们能和好的。
第三次的时候北人萌生出恶毒的想法,他看着阵,想直接问出口:要是你的妻子依然贴心,却不爱你了,你能想出什么方法去挽回她?不,最重要的不是方法,而是勇气,在一个曾经视你如全世界、现在却对你漠不关心的人面前,到底该如何才能不让羞耻生生把你吞噬殆尽、怎么才能不转身落荒而逃。
有一瞬间他想要是自己先爱上壱马就好了、要是他爱的更多一点就好了,这样他就会习惯放下自尊追逐、讨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茫然失措。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放手是应该的,他理解了自己当时提出离婚的心情,对方心不在此,自己又不会低头,放手显得体面,还能保留他所剩无几的自尊。
——就差一点,当时离他真的哀求壱马回头可能就差一个眼神的功夫了。
只有被爱着的眼泪才是可爱的、才是撒娇,不被爱的则太丑陋又可悲,北人不能允许自己有一天置身于此。
北人失去过很多东西,有的带来欢愉,有的带来痛苦,但是这次的感觉是空虚。他还是他,可是他在以为自己拥有壱马的爱的时候,哪怕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世界,也充满信心无一丝犹疑,而现在则患得患失,连一句话就不敢多说。
索性壱马是要把好人做到底的,他不说他便不问,两个人一起走遍大半个日本,愣是没有交流过工作以外的事情。
队友们又开始交换眼神,一半是尘埃落定的果然如此,另一半则是终究未成的失落叹息,北人两个都很痛恨。
不过他现在看什么都痛恨,几个眼神倒没什么稀奇的。
壱马又在休息室里和海青玩游戏机,感谢躺地上睡觉的拓磨,北人绕行从他们俩身后经过,只瞥见了一个蘑菇头的粉色肉瘤在高高跃起。
他回到自己座位上搜,只看了半个攻略视频就开始打哈欠,翔吾从门外过来挤到他身边坐下,北人抬眼一看,是相机里的他和壱马。
翔吾划过几张,不满意地停下:
“只有这张还能看。”
有什么能看的?北人斜觑那张照片,是他们俩在舞台上背对背,角度选的很刁钻,四周漆黑,只有他们两个边缘散发亮光,他的肩膀更宽,像替身一样嵌在壱马身后。
……像是他在拥抱壱马。
他还没来得及把相机扔出去,翔吾的手机又伸过来,里面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我找了很久,结果还真的找到了,你自己看,你俩这样,怪不得我误会嘛。”
也是黑沉沉,只有墙角的安全灯亮着,壱马摁着他的肩膀背对镜头,整个人把他罩住,只露出一颗头来,这一张北人他们的的确确是在拥抱。
其实是他主动的,他没明确要求,就只是勾了勾壱马的手腕,就如愿以偿得到了那天最好最幸福的一个吻。
北人的手抖了下,他嫌弃地推开翔吾的手:“拍的什么,难看死了。”然后落荒而逃,手里几次想摔了那个相机,但到底是别人的物件,壱马又在不远处,他实在是不愿意露出一点软弱。
翔吾却不放过他,紧跟在身后,北人从牙缝里说话:
“别跟着我。”
翔吾不在意地说:“这是我的旧相机,卖都卖不出去,本来是——”
他走的又快了点。
“其实就是准备给你摔的,你真的没发现吗,你最近看什么都想踢两脚——包括路边的小鸟。树甚至都没敢发Mars了。”
“我不会踢猫!”
“抓住重点行吗,没人介意你发疯,摔点想摔的有益身心健康。”
北人猛地站住脚,匪夷所思地扭头看他,翔吾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
“最好是摔在某些人的面前,这是你应有的权力。”在溜走前,他补充,“不是‘我’说的。”
……彰吾?
*
回小林是个雨天,十六个人到齐了,在路边黑社会一样黑压压站了一片。
酒店定了七个房间,壱马陪着北人回家,只稍坐就起身离开,很有礼貌地不去打扰家人之间的重逢。这是北人受伤后第一次回家,就连最喜欢壱马的北人妈妈也没有出口相留,倒是北人站起来,打了伞送他到门口,一路无话,只在分别时北人低声说:
“就住在旁边吧,明天还要来吃早饭。”
集体订的酒店远,家附近另有一家小旅馆,店主和北人极熟悉,是看着他长大的亲熟关系。
壱马不会在这种现在对他已经无所谓的事情上纠缠,闻言便点头:
“好。那等我们正式离婚再告诉他们?总要比新闻提前才好。”
短短一句话两个好字,内容却是一点不沾。北人被他的贴心善意气的胸口发堵,干脆住了脚,遥遥一指:“就在那边。我回去了。”
壱马接过他手里的伞,一步步远了,北人看了一会儿,没见他回头,便也转身。
雨连着下了一天,傍晚转小,北人听爸爸使唤去开了窗,屋内沉闷一扫而空,他接着低头洗碗,冷不丁听见妈妈问:
“是闹别扭了吗?”
他吓了一跳,碗哗啦啦倒在池子里,时间安静了一会儿,妈妈便又道:“行了,知道你俩没事了。”她到老反而又找回几分年轻时候的机灵,比如现在,北人亲耳听着她用声音翻了个白眼。
“……”他继续刷碗,听他爸大声朗诵今晚持续小雨的天气预报,北人忿忿擦了下脸上的水珠,提高声音:“我没要去找他!”
“那真是奇了怪了,专门叮嘱给人家走廊尽头房间的也不知道是谁。啊,家里有鬼魂了!”
“有鬼魂就驱鬼喊什么啊!”
“说起来这屋子也有年头了。”
他们乱七八糟说了一会儿理发店的神婆,北人终于洗完碗,回头看见妈妈冲他努嘴,他顺着望过去,看见玄关放了把花伞。
……我爸追到你的伞比我年纪还大,你也真的舍得。
话没说出口,他装模作样直接上楼了,两人在下面跳脚又嘀咕,他统统装作没听见。
这不是一把伞的事情,他想得明白,但还是辗转到月上中天。
月光掉进窗子的时候北人吓了一跳,太亮眼,他不得不爬起来拉窗帘,谁知道一站起来就想到了之前做的那个梦,他在这个自己最初的、真正的、永恒的家里,向壱马求婚的那个梦。
很虚幻,他看电影似的又看了一遍,回过神来才发现背后湿透了,他冲到卫生间看看镜子,里面映出鬼一样的一张白脸。
北人扯起嘴角,森森笑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打开房门下楼。
雨停了,他没拿伞。
大半夜路灯都亮的断断续续,北人走得很快,吓到了长椅上一对正在幽会的情侣。
两人尖叫,男的恋恋不舍跑了,女的犹豫着跟在北人身后,看起来不过十五岁,个子倒是不低,出来见男朋友穿着平底鞋。
北人走了一会儿回头看她,她倒是不怕,眨眨眼不服气地顶回来:“这也是我回家的路。”
北人就随她去了。
一共八分钟的路,第七分钟月亮被乌云遮住,又开始飘雨丝,女孩举着伞跑过来,北人躲开了。
“干什么不打伞?”
“不想打。”
女孩上下看了他一圈:“哦,我知道了,你是要去讨女朋友欢心,淋了雨才显得可怜,对不对?”
北人瞥了她一眼:“你男朋友就是这么把你骗出来的?”
女孩笑得很开心:“是呀,他很笨,但是很可爱。”
说话间目的地就到了,当年他去东京时候刚刚两人高的树已经长到了三层楼,北人左右绕了一圈,干脆沿着小时候的记忆爬上去。
女孩在下面好奇地张望。
树离旅馆的墙很近,最粗的树干直通向最大的窗户,间隔不过半米,北人目标明确地往上爬,雨把树皮变得很滑,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又大胆。
很快就到了接近树顶的地方,北人骑在树枝上又犯了难,窗户没开,直接跳过去太危险,他手头有没有趁手的工具。
女孩在下面小声喊他:
“喂——”
北人低头。
女孩比划了下,然后把伞扔了上来,她扔的好,北人接个正着,到手一晃,伞里落下几粒石子,被雨水洗的发亮。
他小声喊了谢谢,女孩极得意地含笑摆手,做了个手势表示伞不用换了,踢踏着往家走,走了没两步又回头,给他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祝你好运。
北人捏着被赐福的石子心里竟然不怎么慌了,他捏了一颗,对准便扔,窗框被砸出响声,里面立刻有了动静。
灯亮起来,接着是人的脚步,北人往前蹭了蹭,又扔了一颗石子。
这次玻璃砸响,窗帘被一把拉开,穿着睡衣的壱马捏着手机出现,北人冲他挥了挥手里的伞。
壱马的表情变化很好玩,最开始的警惕戒备,到难以置信,最后是担心后怕,北人往前蹭了蹭,壱马的脸都白了。
他推开窗户,细雨在他们中间摇曳,北人打了个喷嚏,他低下头揉揉鼻子,自然而然地开口:
“接我一下,我要进去。”
壱马慌里慌张地点头,转回房间又转回来:“我该叫谁?”
“谁都不用叫,”北人把伞柄拉开,一头递给他,“把我拉过去就行。”
“太危险了!”壱马睁大眼睛。
北人开始觉得冷,刘海湿漉漉黏在额头上,他晃了晃,苍白着脸抬头看壱马:“亲爱的朱丽叶,我不会有事的。”
他发誓,有那么一瞬间,壱马绝对是想把窗户关上的。
但他终究没有。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外面的寒意抵掉了屋内的闷热,壱马冰凉的手指被北人的掌心烫了一下。双脚落地,北人回身关上窗户,抱着双臂抢在壱马前开口:
“衣服都湿透了,我得先洗澡,能借我条内裤吗?”
水只热了很短的功夫,北人踩着拖鞋走到镜子前,在下面的架子上看见熟悉的药瓶。他出去的时候没关灯,只稍微把门拉上,昏黄的光线斜斜照亮室内,很有偷情的暧昧。
房卡就放在桌子上,旁边是衣服和伞,北人干脆地走过去,目标明确地掀开被子挤上床。
壱马背着他往远处挪了挪,北人不介意地伸手直接把他圈住,嘴里自言自语:
“真的太冷了,就帮我暖暖吧,明天生病的话可没法交代。”
壱马没动。
北人完全把他抱在怀里,膝盖顶着膝盖,肩膀贴着肩膀,手从衣服下缘滑进去,被用手死死抵住,北人故意往他脖子上吹气:
“你醒了?是我吵醒的?真是对不起,不过既然你都醒了,能不能转过来,我觉得这样不太舒服。”
壱马蜷地越发用力,烦躁在如此差劲的光线条件下也肉眼可见。
“好吧,看来你喜欢这样,其实我也不讨厌。”北人顿了顿,“说起来,你记不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就是等我想起来,说好我们要做爱的。”
他的手越发过分,壱马僵了一下,终于声音嘶哑地开口:
“没有这回事。”
“是我记错了,”北人抓住机会把他转过来,“我们说好的是别的。”
壱马猝不及防,紧皱的眉头和慌乱的眼睛全部暴露在他眼下,北人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手撑在头侧直接吻了下去。
来的气势汹汹,落下却只是温暖而缓慢的摩擦,壱马又愣住,眼前是北人被光照亮的专注侧脸,满心警惕防备骤然落空,心跳反而快了起来。
他们胸膛相贴,这点变化瞒不过人,北人温柔地用舌头顶开唇瓣,鼻息开始急促。
背上和屁股上的手、还有身上的重量都让人动弹不得,等他们终于分开,北人的脸已经红透了。
他像块碳藏在被子里,烫的人难受,壱马感受着抵在小腹的硬度,没怎么抵抗分开了腿。
北人十分有服务精神的准备先帮他脱了裤子,手刚握上去动作就是一停,壱马舔掉唇角的液体,半是挑衅半是嘲笑地仰头看他。
北人在他的眼神下缓缓攥紧手,俯下身把他压在床上,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
“是药的副作用?”
“嗯。”
北人继续帮他毫无动静的阴茎手淫,嘴也没闲着:“要多久?”
“难说,对你的话可能一直都——嘶!”
齿间尝到血腥味,北人毫无怜悯心地放开自己刚制造出来的伤口:“你觉得我会信?别骗自己了,谁会把没有感情的前夫捡回家,还是说壱马先生,你只对未成年的吉野北人才行?”
壱马大概是在尝试用大腿把他夹死,但是很可悲地只能起到反效果。
北人不依不饶地乱说一气,总算是把心里的委屈和愤恨发泄了一半,壱马最开始还面无表情地听着,到后面直接张口就咬,北人伸了两根手指进去,疼的眉头直跳:
“说话就好好说。”
完全没有自觉。
“是医生的建议,别给你脸上贴金了。”壱马气喘吁吁,转头甩开北人的手。
北人把上面的口水蹭在他的胸前,“给你开药的医生?是想让我们柏拉图?哈,她学医,倒是完全不了解男人啊。”
壱马终于忍不了了:“你发什么疯?!”
他已经半硬,此刻更像是恼羞成怒,北人放开他的下身,另一只手和他十指交扣。掌心相撞的感觉像是剖开胸腔,壱马向后躲,北人单手撕开润滑的袋子,胡乱撒了点就直往里挤。
壱马仰头忍者不肯呼痛,北人满头汗也不肯退让,就这么僵持着,竟然直进到了底。
北人看他表情还好,伸手摸了下没有出血,又把他的脸扳回来:
“你想听多少遍都行,”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提离婚是因为我恨你,因为你不像以前那么在乎我了,我想让你认错——我不想真的离婚!”
“我不会起诉,协议我也不会签。你、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从一开始就爱你。”
他没想过分开,被发现的时候他只是吓坏了,他不能承担,他不是真的理解和想清楚了分手的含义,他只是害怕。
“我联系了律师,选了最漫长的离婚方式,我每一秒钟都在等你问我、但你没有。”他闭了闭眼,仍旧因为不被纵容而难过,“是我的错,我收回,我解释清楚了、”
那些虚妄的、不值一文的自尊终于被他扔下,北人四肢紧紧缠着身下的人,所有颤抖都毫无保留。
“壱马,不管我有多少我们之间的记忆,我都一样爱你。”
他开始把“爱你”两个字当咒语般说来说去,下面一下下操,就是没敢看壱马的眼睛。
“……我生病了。”
北人疑心是幻听,发觉不是之后才猛地抬头,壱马看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就算是我得先重新爱我自己、就算是我会慢一些回到从前,这样也可以吗?”
狂喜很难形容北人的状态,他慢慢把嘴长大,慌乱之下甚至没找到第一个合适的词语。
不过他的表情大概回答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壱马吸了口气,眼睫一眨,落下两滴泪来:
“疼,”他说,“你弄得我太疼了。”
他们两个人都乱七八糟,北人抱他的力度几乎是想要直接把他印在骨头上:
“是疼的,”
他带着自己没察觉的哭腔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该要疼的。”
END